宇文杰自己也是从锦衣卫指挥副使开始步入仕途,对探明情形的一套有相当的心得,如今镇国公府里豢养的那些死士谍子,除了皇宫大内,还有几家都默认不可涉足的王太岳府邸,基本都有涉猎。 从杨宸封王到确定和宇文雪的婚事开始,镇国公府里往阳明城去的探子就没有断过。也正是因为杨宸在封地的所作所为,宇文杰才发觉自己从前在宫里默默无闻的外甥是有些本事和才学在身。 唯一忧心的就是杨宸对女子的态度罢了,长安城里有天大的规矩管着还好,一旦回了封地还能如此?所以这也是宇文杰为何一定要厚嫁宇文雪的原因之一。要的就是杨宸有所求于自己王府的后宅。 所以他昨日回京途中就已经知晓了杨宸去过陈桥赵家岗的事。对他这种在庙堂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油子来说,不难猜到宇文雪为何突然关心起龙虎山和赵家事的缘由。 何况,这件事他确乎算得上为数不多知道隐情的人之一。 “那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事?”这一次宇文杰没有再像从前那样知无不言,而是回转了一下。 “就是后来龙虎山正一道的覆亡,想着大宁江湖第一宗门旦夕之间覆灭,同年又有赵家九族伏诛,半年之内这些事挤在了一起,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宇文雪从宇文杰的反应就知道,自己好像不需要去宫里面走上一遭,不用去查先帝见过何人,就能告诉杨宸那一年发生了何事。 “没有关联,你这几日也先把那些杂书放放,大婚才是头等的要事” 一向明里暗里都支持宇文雪读书的宇文杰忽而怪罪起了读书这事,明知可能惹恼自己叔父的宇文雪还是固执的多问了一句:“叔父当时是锦衣卫指挥副使,那李淳风究竟是为何被先帝说无礼于朝廷,总该知道的吧?” “宫里面的事,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先帝一朝陈年旧事,多说无益,我乏了,你且回自己院里吧” 宇文杰下了逐客令,望着宇文雪行礼退去的背影,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那桩旧事莫非真的要重见天日了不成? 十八年前,赵康之子在那座和镇国公府一样恢宏的平国公府里跪在自己身前,口里冒着鲜血怒吼的那句:“有便,告知周公,今赵家事已完结,愿他辅佐圣明天子于亿万年也”的场景还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君要臣死臣不得死的残酷。 数百口人,无论老少男女全部倒在血泊里的场面,让他在心底深深的刻下了一道关于天子皇权不可犯的禁地。那时的赵鼎都能一眼看出这赵家是被周德构陷,那先帝最是明辨之人,怎么就会真的相信受命北征的赵康会反。 那《太祖实录》里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一次推敲的“陈桥兵变”之事,欺瞒天下愚民还可,怎么可能会瞒过他。 所以,很早以前的宇文杰就知道,先帝知道赵康不会反,可还是想让赵康去死,从赵康受命,领了圣旨去陈桥点兵准备北伐那一刻,赵家就已经没有活路了。 锦衣卫从陈桥大营里翻出的黄袍,在他这个当时的锦衣卫副使这里,像是一件笑话,又像是一堂上给其余几家国公勋贵还有北地门阀的一堂课。普天之下,只要朕想让谁三更死,就不可能让他看到五更天。 江湖悠悠,第一宗门如何,八千骑军够不够?陈桥兵壮,虎狼之师又如何,十万大军够不够? 此时的楚王府里,最想知道答案的那个人反而是平静的,在宇文雪那几句他眼里颇为不俗的见底过后,一日一夜之间就先了洋洋洒洒三千字的边策。 其要义,既有杨宸就藩之初就想到的“用夷制夷”之策,即除了藏司之外,让南诏和羌部、廓部自相残杀。 不过还提了一点特别的东西,即不同于朝廷对西域的做法,廓部、羌部皆是一州之地,大赵年间就已经设土司治之,言行悉同中州,或可见时机,出兵灭其王族,分设流官治之。 在用兵上也是两手准备,四关的关城可修,不过要用互市所盈之银去自行修缮,定南两州之地,十余万大军太多,对付三夷也全然不需要。故而要精简士卒边军,把云州和海州数郡之地,以及阳明城的步营裁撤至半,择良将练之。还有就是屯田之策,除去四关之军,还有长雷营,以及即将新建的两营之外,悉数要闲时为农,战时为军,军粮自给。 这就藩半年来,经过几次征战,杨宸对战阵的事谈不上真的就可以得心应手,却也绝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想当然。以为骑军真的就可以驰骋天下,横行四海,对定南卫边关之外那三夷的善战和险要之地的危险也更为清晰。所以今日奉诏所写的边策里,“威服之,使争之,择机开疆之”占据了杨宸的全部。 在如今楚王殿下的心头,对付三夷最好的方式还是用最小的代价去亡其国,永绝后患,也不会像大奉一边和藏司厮杀百年,一边又源源不断的让自己的骑军去陷在瘴气沼泽还有那些密林里不可自拔。狮子搏兔,也要全力,让三夷相争,一击全胜之就好。 至于为何如此信誓旦旦,甚至还在边策里直接提到朝廷饷银不必十万,皆可以战养战而破之。只能说,因为才十八岁,又是天生贵胄,自负也好,自信也罢,仗总该打上了才知道。因为同样的年纪,有个人做了骠骑将军,带了一支骑军就封狼居胥,做了冠军侯;而有个人统率了四十万大军,却又只落了个纸上谈兵的千古笑话。 禁足的日子里是漫长而单调的,除了想来一处又把边策中的不妥处改改之外,就是在王府里读读书,再和去疾比试比试拉弓。开始两日写边策不觉,写完边策之后的杨宸确实心烦至极,比从前在皇子居所每日忙着读书骑射到晚上一身疲累更为心烦。 一个急性子的人,生生的关在这王府里这么几日,难受几日过后,才真的沉下心来,把想了想种种事的前因后果,从就藩到平乱,从回京到遇刺,从入京到禁足,安彬和去疾只能看到前几日写完边策后,百无聊赖,动不动就把弓箭在府里乱射一通的殿下忽而沉寂下来。有时自己泡了一壶茶就能在冬名院里坐上一日,还不算冷笑。 趁安彬受杨宸命,开始查自己府里从阳明城带来的侍卫底细之后,陪着杨宸一日换一个院子去住的去疾终于按捺不住。 把杨宸几日前烦闷时就乱砸一通的弓箭递了过来,静坐常思的杨宸睁眼之后,望着眼前的弓箭把脖子一歪,有些意外:“你递弓给我干嘛?” 去疾跪在身旁,脸色似有难言之隐:“殿下” “有话就说,跟我还藏着掖着?” “你还是射箭吧,安统领说,那些刚刚进锦衣卫大牢的人也是开始几日就动辄喊冤大骂,可后面有的人就喊不动了,有的人就像殿下这样,自己一坐就是一日” 杨宸听得云里雾里,还是按着耐心多问了一句:“这有何不同?” “安统领说,像殿下这样一坐就是一日,不说话,只是冷笑的人,后来就疯了” 杨宸知道,又是安彬让傻子一般好骗的去疾来自己这里犯傻逗乐,顺带提醒一下。也没有计较安彬的不讲规矩,毕竟这座王府里,杨宸真正信得过,还可以说几句心里话的人,只有他们两个了。 “去疾,本王要是疯了,你怎么办?” 去疾跪坐在旁边似乎很认真的想了一会方才说道:“那我就和安统领带殿下回去,殿下说过,阳明城的王府才是殿下的家” 本该在查王府侍卫的安彬这个时候又好巧不巧的给去疾眼里快疯了的杨宸带来了一个消息: “殿下,礼部派人来说了,明日陛下返京,要咱们王府开王府正门,殿下在王府外跪迎陛下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