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走吧,瞧着天公不作美,再不进廓关,一会湿漉漉狼狈可不大好”杨宸对几人一并说道,其余四人自然是纷纷躬身领命:“诺!” 还和先前一样,洪海身为长雷营统领,去领前军到关城之外扎寨,安彬总领后军以备廓部偷袭之举。天色昏沉之下,杨宸率一万长雷营到了大宁万千雄关当中,并算不上起眼的一座关城。 可另一座像廓关这般将城墙修到了汪洋边上的关城只有辽东道有一座,那可是万里连城的最东面。 从山腰之间领着大军转过一处山角,大洋出现得有些猝不及防,明明前一刻还是连绵群山,连绵数里的骑军长阵,忽而就从山角就能看见,还愈来愈广,广到极目远眺之下,再无旁物。 在帝京长安长大的杨宸是第一次见到书中所言的大洋,在今日之前,只知其:“靛色,味苦不可饮,广不知其几万里”,真的如此出乎意料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之时,反倒少了些惊喜的意味。 率中军策马向东之余,杨宸还是侧着头多瞧了大洋一眼,继而往东,看到了平廓关的关城。关城之外,有些意外这廓关竟然还有如大漠黄沙一般的沙地。战马从中踏过,都显得有两分吃力。 “末将安清!参见楚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因为此地常年无雪,甚至多有燥热,又历经海浪拍打,夏日也时常有巨风携大浪袭城,所以安清和身后的廓关将士人人都只穿了轻甲,甚至还有不少身上有廓人的草甲,藤甲。 杨宸不知是否因为天色昏暗的缘故,总觉得这眼前的五百骑要比自己黑上许多,像是刚刚才赤着身子,从黑炭上滚了一圈。 “起身吧,这长雷营就在城外扎营可否?”杨宸的问题没有等来预料中的答案。 “启禀殿下,瞧此天色,估摸今夜会有巨风袭城,还是入城中扎营吧,末将已经为大军备好了饭菜和营帐,还请殿下即刻领大军入关避风” 杨宸确乎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风要大到非得入关躲避不可,随着滴落在铠甲上的雨水渐大,也只好不再坚持。 “也好” “诺!” 领大军入关之后,杨宸方才发觉此廓关和丽关一样,几无百姓商旅,满目之下皆是士卒,可这关城比起丽关又分明可见有不少百姓民居,甚至还有街坊的样式,只是未曾见到过百姓衣着的人。 马蹄声在廓关里面伴着雨滴有些清脆作响,杨宸的头盔上面也滴落了几滴从脸上划过。当嘴角微微开口,雨水当中都透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安将军,为何见民居而不见百姓啊?” “启禀殿下,此平廓关从前名为镇南关,也曾多有商旅沿此出关与廓人羌人有所茶马瓷器的生意往来,故而有此民居并不奇怪。广武三年,先帝设定南卫,殿下的皇叔曾领军出此关助廓部田氏代江氏,经此关城,将此关改名为平廓关以记功勋。 再三年,先帝将海县并六县而设海郡,后再添一县设为海州,迁湖广之民数万于此戍卫边地,以足军粮,这廓关的百姓便纷纷搬去海州,陛下登基之时,其民已十去其九,如今的海州刺史徐大人,颇有父母官的贤名,自然也无人愿再搬回来” 安清将平廓关的由来和现下的处境一并说与了杨宸,后者只是微微停顿,便继续问道: “那如今廓关有士卒多少,关城可要修缮?廓部的田齐可曾多有袭关之举?” “回殿下,现下廓关有骑军一千,步军两千六百人,伙夫屯田士卒六百余,合四千两百余人,廓关城墙去岁廓人袭关,由加以六次大风谢巨浪拍打城池,城墙有三处数丈垮塌,还有东门和西门的城门要补上。至于田齐,除了去岁四夷伙同袭边之外,并无异动,早先末将奉命示威于廓部,他也并未有何反应,并未出一兵一卒驰援木增” 这廓部乃三夷中占地最少,百姓最少的一部,既没有南诏月凉那般一统十二部的雄主,也无木增自立为王的狂悖,从名份上讲,至今都还是先帝所封的田氏廓部土司之名。只是从楚王杨泰孤身北返,永文帝登基之后,已经有六年未曾朝贺。 当初刚刚就藩在阳明城里闲着无事可做时,杨宸从和珅的衙门里要来了不少记载三夷诸事的文牒记档。其中有关廓部的一段记载让他记忆极为深刻,记档中有言此廓部本为藏司南面雪山里的一个小部族。 世代与藏人为恶,互有攻伐,甚至还一度攻破了藏司白教喇嘛的坐禅圣地雪域城,百年前廓部一分为二,较弱这一支在同族和藏人的排挤之下,被迫流亡,出拉雅山而遇南诏。当时水东六部正盛,派兵逐之。 继续南下,至羌人地界,先胜后败,由羌人许之:“彼大洋而苦绝,乃尔等生息之所”,往东走到了此地,至今已两百五十年。 和羌人早先八部当中的三部攻伐获良田千顷,又向南连败大赵一支流亡的滇人一族万人,由此大盛,先有大奉所封的江氏为其土司,再有如今的田氏为主。 所以,其实如今的廓人之主,是百年前败于其手的前赵亡国余孽滇人,败的人时隔百年坐到了赢的一族头上这等荒唐事,若非白纸黑字写在其中,宸是不会信的。 可这历史,从来就是如此有趣。 廓人如今将人分作了四等,最高一等就是按着藏司白教规矩的婆罗,有些古怪的是做廓人所信奉的藏司白教婆罗的是从前中州人的后裔,第二和第三等才是廓人本族,最末一等则是数千年前就在此地的那些原民,廓人将其称做猴人。 最让杨宸不可置信的,乃是江氏为廓部之主时,大肆将中州儒家中尊卑之礼教于部民,一个夹杂了中州文化和藏司白教的廓部也就正式成形。比起藏司除了白教之外的另外两教,廓部更重藏教僧规的轮回。 比起近百年才开始慢慢接触中州典籍文化的南诏和羌人,袭自大奉之前大赵王朝的中州遗民学之更广,取之更多,传之更甚。唯一让人不解的,便是最该亲近中州的大宁的廓部,却是对大宁警惕最多,连从前的茶马之道,宁愿由羌人转手,都不愿直接与大宁有所往来。 正是因为知道中州同化异族本领之强,这如今的廓部之主才最不愿让自己的臣民看见一个他们诗书里所读到而人人心生向往的繁庶帝国。 如今在廓关安清府中饮酒的杨宸并不知道,日后让他最头疼的并非一统有兴盛苗头的南诏,也非实力仅次南诏的羌人。 而是这个,夹杂着廓人和前赵滇人,还有原来身处大洋岸边的蛮人于一体的廓部,悉同前赵典章制度,又用最残忍最迷惑人的藏教僧规框束百姓。动辄取人皮献祭,还将人分作四等,教化卑者尊上,方可轮回转世,享他日之福。 愚民百万,比未经开化的诏人和羌人,更难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