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海此时也在林海旁边嘀咕了一句:“林将军生了个好儿子啊,这再等个一二十年,林必代萧的流言恐还真能成真” 经过这样一番插曲,杨宸倒是也忽而想到了些什么,他此时所关心的事,长乐宫在关心,东宫在关心,镇国公府在关心,唯一还未有所出的平海卫也在关心。 林家新买的粗使丫头又端了两大碗蒸肉来,杨宸不曾见过这种在定南民间要逢个节气才能吃上的佳肴。林海则是又转身到家里 放到桌上,杨宸颇为好奇,去疾在边关又属归宁人的猎户家中,自然也不曾见过,就这样和杨宸大眼瞪小眼。向来以粗鄙示人的洪海倒是见怪不怪,解释道: “殿下,这菜叫扣碗,就是用粗碗装满肉用些家里备好的酱菜菜撒点盐直接蒸熟,外行人以为是尝这肉的味道,可实则讲究的是各肉旁的酱菜,这才能看到各家这一年光景如何,妇人持家如何” “原来如此” 知道杨宸是似懂非懂,洪海则是又玩笑着落井下石了起来,低声说着:“殿下,看来林将军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啊,这菜今日就算殿下不来,这两碗还不是就归林将军一人用了” 看到林海手拿了一壶酒出来,洪海又立刻抽身而去,装作无事人一样。 “这酒是末将当初在丽关省下的,也就过个年沾沾口,解解瘾,今日殿下来了,就一道便宜了洪统领吧” 林海坐定,迎面而来的是洪海翻山天际的一个白眼神。 “嫂子和林苏他们呢?” 杨宸此时方才注意到,这桌上菜是摆得越来越多了些,可颦儿不见了踪影,林苏也不知到了何处去,就连这端菜上桌都是粗使丫头在做。 “殿下见谅,她家中是从前凉部归宁人,按规矩,是不见外客的。两个孩儿这么些年跟着他娘,规矩自然也是一并传着下来的” “原来当初你说家中十岁就给你定了门亲事,是真的?” 见到林海微微点头,洪海颇有些不可思议:“殿下有所不知,这凉部人和月牙部,苗部是同宗,不同的月牙部蓝衣,苗部红衣,凉部黑衣。凉部也素有早早为家中子女定下婚事的规矩。不过林将军飞黄腾达了也不曾抛弃嫂嫂,倒也是难得” 林海默不作声,心里在笑洪海这分明就是在殿下跟前给自己立个牌坊,同样生在定南这个多民杂居之地,怎会不知若是自己弃了她,留给她的出路要么是一辈子的活寡,要么是自尽了事免得脏了本家名声。 一样年轻的去疾在旁边终于插上了一句嘴:“我从前也曾听爹说起过,月牙部没有这种规矩,可女子一生也只能许一个丈夫,只有一把刀可以送人,若是先送了人,后来成亲没有刀,要一辈子为夫家所瞧不起。就像中州女子失了贞洁那般。” 这一句话,可是戳到了杨宸的心上,“刀?那把出了长安城才送出的短刀?” 三人倒是聊得欢了些,谈起了定南卫各族各部繁杂不同的规矩,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可杨宸却似乎食之无味了。 林海在丽关攒下的酒是烈酒,以杨宸这种在长安饮惯了琼浆玉液的王子皇孙的酒量,对付个三四两就该弃樽投降,杨宸本想逞英雄让自己尽力清醒,可奈何烈酒不饶愁人。 几番唤不醒之后,去疾也见机行事早些将杨宸驼了回去,还顺着林海将林家夫人炖好的土鸡汤给一并带回王府,说是等殿下酒醒便用此补身。 等林海走去,洪海和林海两人对饮,各自吃着肉,也不曾多说一言,直到桌上几大盘都可见底之后,方才由林海打破了这有些不同的沉寂。 “此处就咱们两人了” 洪海眼神里有些怒意:“还有小伍,大头,他们几个,只是不能像咱们这样喝着酒,吃着肉了” “我知道你还怪我” “难道不能怪了?当初要不是你贪图首功,咱们怎么会走到绝路?没有大头,现在的阳明城,没有林将军,没有洪统领,喝酒吃肉的也该是他们,你做标长,咱们赢了,可也输了,输了八条人命” 洪海也放下了筷子,看到林海自责的神情,又端起旁边那碗酒一饮而尽: “喝麻了,打吧,小伍他爹说的,麻了就什么都不怕了,杀人砍头,就都是狗屁了” 看林海毫无动作,洪海有些急了:“我的沐大哥!就像原来那样,心头有气,打一架就行了。咱老洪这辈子只做过沐锦的兵,没做过林海的兵,可你做他娘的逃兵,弃了殿下,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他娘的,为了一个都尉统领就给人家当儿子,要咱老洪,除了林将军,怎么看得起你!” 听到洪海之言,林海一把将桌子掀翻:“你娘的,老子不是逃兵!” 一拳过去,被洪海拉住拖到了一边,就在院中斯达起来,两人根本没醉,能从老营里坐到一个个做到将军统领的,哪一个不是海量。 “那殿下不过是打了你几十棍,你弃营而去,将咱一个人留在那里,不是逃兵,是什么!” 洪海可以接受许多人做逃命,却不能允许林海,毕竟当初刚刚进来,什么都不会,空有一身蛮力的时候,是这个人手把手教他怎么杀人,教他打仗,教他怎么驭马,教他怎么做一个好的游哨。 “到了咱们骠骑营,那这天地下就没有咱们的对手,只要你不犯军规,什么御酒,什么好马,什么妙娘子,统统都有,可你们,不许怕死,不许弃营,若是谁敢一声不吭的跑了,你狗日的没被逮到就算了,可兄弟们在营里就没脸做人了” 林海当初说的话,洪海记得清清楚楚,两人的扭打声很快惊动了里面的人,林苏最先探头出来。 “滚!” 被林海一声怒吼给吓得连退数步躲到了那个裹着布衣裙的女子腰下,旁边比他高了半头的姐姐浑身发抖,两眼含泪。 这妇人将一双儿女放到身后,不过是缓步上前,看到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一脸的血迹也是吓得直接瘫软在那里,将儿女揽到两边,哭了起来,自被许配给他做妻,边关不曾去过,独自将这儿女带大。 虽未见过他的负伤的时候,却每次隔了许久再见总能在那身上看到更多的伤口,那身上,六处箭伤,十七道口子,她每一处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头破血流的场面就在自己眼前,自然是不敢看的。 门外的打斗声停了,胆子大些的粗使丫头起身看到了自家老爷和那个将军两人躺在那里,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在说着什么话。 “你小子,还是和原来那样贼” 林海没有理会头上的血迹从鼻尖淌过,流到了嘴里。 “不然呢,还以为是那个任你哄骗没脑子的啊,今日你不穿铠甲,我不用锤子,说不上贼!” “气出尽了?” “小伍的出尽了,大头的性子,我不敢说,估摸着刚刚趁乱补了几拳给你” “麻了好,麻了挨刀当穿甲嘞!” “麻了好,麻了打仗只管杀嘞!” “麻了好,麻了箭要绕着飞嘞!” “麻了好,麻了杀将要领赏咯!” “麻了好,麻了领赏干不动咯!” 不知为何,大老爷们笑得比哭要难听些,两眼含泪,是心头苦得没止住泪,是提起往事,又放下了往事,当放下了往事,才算真正活在了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