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是在下觉得找到了商机,立刻命令伙计多招募人手,砍伐了更多的竹子,制成筷子之后,千里迢迢销往孔雀国。” “结果到了之后,赔的一干二净,从伙计的人工费,到买竹子的费用,到制成筷子的费用,再到路费。竟然让小人大伤元气。” “后来小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孔雀国的人,习惯以手抓饭。小人这边是没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忘记了任何事物都是不同的。” “我以为大秦百姓用筷子,其他地方的百姓也就用筷子。因此就有了这次失利。” 淳于越呵呵冷笑了一声:“华夷有异,风俗不同。这谁不知道?还需要这种华而不实,玄之又玄的理论吗?” 李水微笑着说道:“本仙这理论并不玄,任何人都能听懂。听闻淳于博士一直苦恼为何儒家不能治国,或许我这理论,可以帮你一把。” 淳于越瞪大了眼睛。 李水说道:“请问淳于博士,你一直推崇儒家治国,是什么原因?当真觉得儒家可以治国吗?” 淳于越说道:“当然!尧舜禹、汤文武,那便是儒学治国的典范。孔夫子便是根据他们的所作所为,提出来儒的观念。因此,三代之时虽然没有儒生,但是确确实实用儒礼治国。” 李水说道:“既然儒学治国这么好,春秋战国,数十个国家没有一家实行呢?” 淳于越叹了口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李水一拍手,说道:“这便是变化了。经历了千百年间。东周的天下,已经与尧舜禹不一样了。” 淳于越瞪大了眼睛:“有何不同?” 李水说道:“尧舜禹,小国寡民。那时候的天下,不过河洛一带,人口不过数十万而已。用所谓的礼,倒是可以安定天下。” “然而东周时候,天下扩张了何止十几倍?百姓多了何止几百倍?这时候的天下,已经大大的变化了,礼那一套,还管用吗?” “譬如博士小时候穿的鞋,十分合脚舒适,但是长大之后还能再穿吗?” 淳于越瞪了瞪眼睛:“那你又凭什么说,儒学不能治理东周时候的天下?” 李水微微一笑,拿起一只大毛笔来,饱蘸浓墨,然后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很丑的大字:实践出真知。 李水说道:“宋襄公空谈仁义,结果如何?沦为笑柄。而我大秦行法家,兼并天下。事实俱在,还有什么可讨论的吗?” “譬如淳于博士面前有两碗汤。一碗汤有毒,一碗汤没有毒。我已经捉来两只老鼠,试的明明白白了。而博士你还要从气味到色泽,一通议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淳于越张口结舌。 而商人们都嘿嘿笑了两声,然后拿出纸笔来,笔走龙蛇记下来谪仙的话:实践出真知。 淳于越说道:“那么……那么谪仙现在为何又要推崇商贾之道了?” 李水说道:“还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时候的大秦,和兼并天下之后的大秦一样吗?” “战国末年,百姓已经打了几百年的仗,苦不堪言。这时候我大秦为民请命,要一统天下。然而如何一统天下?内则有取之不尽的粮草,外则有能征善战的将士。” “因此行严刑峻法,奖励耕战。所有秦人都绷紧了一根弦,终于用十年时间,扫平天下。这十年,秦人受了不少苦。” “而大秦已经得到了天下,再推行严刑峻法,将百姓当做牛马一样压榨。可以吗?百姓定然心怀不满,天下也不会安宁。” “因此,本仙分析了一下,认为百姓要的很简单,便是安居乐业而已。” “因此我先是提高了粮食产量,让百姓不用饿肚子。然后又行商贾之道,互通有无,让百姓富足起来。” “这,便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妙处了。如今大秦天下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外邦不战而降。这不是正好证明商贾之道是有用的吗?” 淳于越的嘴唇动了动,有些无力的说道:“然而……然而商贾狡诈,贱买贵卖,长此以往,人人都想做商贾,都想挣快钱。还有人耕田吗?还有人做工吗?我大秦不是会迅速的衰落下来吗?” 李水微微一笑:“淳于博士所说的重农抑商,已经是老黄历了。依然是犯了没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错误。” “那时候天下贫瘠,产粮极少,百姓辛辛苦苦耕作一年,也不过能勉强维持饿不死罢了。所以朝廷要重农抑商,免得耕夫太少,造成饥荒。” “而现在呢?自从本仙实行代田法,实行化肥以来,粮食已经不再是问题了,少几个农夫也没什么关系。” “而由于现在不再抑制商贾,粮价一直在不断上扬,现在种田反而变得有利可图了,据说今年的垦荒面积,较往常年大大增加了。” 李水纳闷的看着淳于越:“博士不会不知道这些事吧?” 淳于越张口结舌。 李水笑了:“如此说来,博士只是凭着自己的印象,便说一旦商贾多了,农田就会减少吗?” 李水摇了摇头,饱蘸浓墨,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那些商贾个个醍醐灌顶,又开始记笔记。 李水接着说道:“除此之外,商贾的出现,并没有导致人心思乱,变得阴险狡诈。商人,其实是最公平的人。”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卖的贵了,我自然去找别人。你这次骗了我,下次再也没有人与你做生意。长此以往,百姓反而会越来越诚实啊。” 在场的商贾都使劲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淳于越有些垂头丧气的说道:“然而……如此说来,儒学之道,再也没有用了吗?” 李水说道:“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至少短时间内,是用不着了。以后即便用得着,也可能是修正过的,譬如外儒内法,譬如霸王道杂之。” “儒学用来装门面,自然是富丽堂皇,十分好看。然而真的要驾驭一个国家,还是需要一些手段的。” “不过本仙觉得,儒学修身之道,倒也不错。根据具体的情况,可以稍加变通,使儒学成为修身养性的东西。德与法相辅相成,对安定天下百姓,或许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至于治国嘛……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了。一个国家,何其庞大,而国家也在一直变化之中。靠着数百年前,圣贤的只言片语就要治国。本仙担心,会害了天下人啊。” 淳于越有些颓然的坐在椅子上。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向李水拱了拱手,说道:“谪仙高论,老夫……受益匪浅。” 随后,他有些蹒跚的向外面走。 李水要送送他,淳于越摇了摇头:“不必了,老夫有些事要再想想,有谪仙在旁边的话,想不清楚。” 李水干笑了一声:“那在下先回去了。” 淳于越点了点头,用缓慢的步伐向大门口走去。 这时候,李水的声音还在不断地飘到耳朵里面。 淳于越听到李水说:“今日,我们讲特殊矛盾与普遍矛盾。在讲之前,我先要讲一个概念,叫试点……” 后面的话,淳于越就听不清楚了,他已经走得够远了。 他上了马车,准备回自己家了。 马车摇摇晃晃,淳于越的心也越来越空荡荡的。 今天晚上,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不是体力上被抽空了,而是思想上被抽空了。 多年以来,淳于越都用儒学武装自己,他持身甚正,无论遇到什么难事,都能从儒学中找到解决方法。 淳于越觉得,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难倒自己了。 但是今天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信奉的儒学,竟然有可能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