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俺将你留这里了,下次俺再来,就是俺来陪你的时候了……” 昏暗的地下石室中,当朱棣双手扶着徐皇后梓宫说完这句话,他便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深吸一口气后,转身走出了石室。 通过长长的墓道,待他彻底走出的时候,绿意盎然的天寿山也出现在了他们视野中。 神道、明楼配合四周的树木,让整个天寿山看起来比南京的紫金山好上了太多。 虽说紫金山从洪武十四年开始植树,并设置孝陵卫守护紫金山,防止百姓砍伐孝陵树木。 但由于紫金山种植的树木,多以成长较慢的名贵树木,因此即便已经过去三十年,紫金山的树木也不算茂盛,远不如后世。 不过相比较紫金山,天寿山就好很多了。 原本北直隶就人口稀少,即便需要树木作为柴火,但所需的数量也不大,而且天寿山四周人烟稀少,砍伐树木的还不算多。 除此之外,从北京城营造开始,朱高煦便下令让人植树,并在北方教令禁止砍伐天寿山一带树木,因此天寿山的绿化依旧保持着相当高的水平。 安葬在这样的地方,相信徐皇后知道后也会十分高兴的。 “陛下……” 陪伴朱棣多年的王彦站在明楼前开口作揖,朱棣颔首回应,随后带着王彦他们走出了天寿山。 翌日,他们在午时前赶回了北京城,而此时北京城北的安定门外已经聚集了数万大军和十万民夫的庞大队伍。 部分民夫们正在领工钱解散,这样的现象是由于朱高煦制定的征募民夫规矩所致。 除边疆地区,内地的民夫征募距离不得超过一千里,而北征大军军中许多民夫都是在曲阜一带征募的,协助军队抵达北京便是他们这趟行程的终点。 二十文一日的工钱,让许多领到工钱的民夫喜笑颜开。 他们揣着工钱笑呵呵的进入了安定门,准备在北京挥霍一部分,然后再带着大部分回家。 当然,也有许多民夫不愿意就此返回曲阜,自发报名要继续下去,而对于这部分,军中书吏欣然接受。 这次北征大军的北上路线依旧是走大宁,不过抵达全宁卫后,他们就需要面对五百多里的无人区,然后才能抵达白城卫。 到了白城卫后,当地便会补充两万民夫协助军队继续北上,而后在泰宁、鹤城为陆陆续续补充四万民夫,直到大军抵达镇虏卫。 除了漠东的民夫,渤海和辽东征募的辅兵数量也高达十二万。 也就是说,整个关外能凑出十八万民夫,而关内只需要抽调十二万。 为了征募十二万民夫,朱棣这才在北京耽搁了近半个月。 不过就城外那热闹的情况来看,十二万民夫大概已经凑足,这让返回北京的朱棣十分满意。 他骑马抖动缰绳,在上千骑兵的拱卫下进入安定门。 穿过甬道,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统一规划建设的院落,以及临街的五层中式高楼。 这些高楼并非传统的木质建筑,而是采用生铁、混凝土修建的仿中式高楼。 这些高楼除了飞檐、盔顶和延伸出来的重檐斗拱采用了木质结构外,主体结构依旧是生铁混凝土。 当然,除了临街可以作为商品的房屋是修建五层并使用生铁混凝土外,其余民居基本都是混凝土与砖头、瓦片建筑而出。 这样的建筑自然不可能有南京那般古色古香,但却是日后必须要走的趋势。 如果采用南京的方式建造北京城,那北部燕山不知道会有多少树林遭遇砍伐,这可不符合朱高煦植树造林,防范风沙的想法。 要知道这个时期的北京,已经多次被风沙入侵,因此朱高煦才会下达天寿山一带禁伐的教令。 当然,禁伐只是治标不治本,因为百姓也不想砍树,但房屋、柴火都需要木头,砍树是不得已而为之。 想要解决这些问题,就得解决这些问题。 房屋可以用混凝土修建,不仅节约了木头,还节约了粮食。 至于柴火,则是可以开采山西和北直隶的煤矿,将煤炭价格打到比木柴价格还低,那木柴便会从生活必需品,变成可平替的产品。 后世的大部分树林,也都是在电力、煤气、煤炭相继进入百姓家中之后,才开始安全生长起来的。 如果没有电力、煤气和煤炭,那许多树林都会消失。 “北京倒是热闹,现在有多少百姓了?” 骑马走在北京城街头那水泥路上,朱棣询问身旁身骑战马的王彦,王彦也回禀道: “奴婢前些日子询问了行部尚书郭骥,他说当下北直隶有三百零七万六千余口人,但大多都是生活在南边,顺天府口数有三十七万三千余,其中北京城内便有二十万余口。” “北京内城足够生活五十万百姓,后续若是人口增长,还可以在南边开修外城,反正现在有了混凝土,修建城墙倒也不耗费什么粮食。” 使用糯米灰浆固然坚固,但毕竟浪费粮食。 相比较之下,水泥的配方在不断完善,强度也在不断增加,耗费也不如糯米灰浆,可存储的时间更长,更容易储存。 因此,水泥大规模生产后,使用它作为建筑材料,比糯米灰浆要更便捷便宜。 “才二十万人就这样热闹了,看样子日后的北京不会比南京差。” 朱棣骄傲点头,唯有迁都北京,才不会让江南获得政治、经济双重中心的优越。 迁都北京,本质上就是分割江南因政治中心而获得的投入,将这份投入转而投入北方。 不仅如此,迁都之后,江南许多官员也将跟随朝廷迁居,这能为北直隶带来数十万的人口。 唯一的粮食问题,也因为东北的开发而被减轻,并且朱棣也听说了东洲作物运抵南京的消息。 “那些东洲作物,老二具体是怎么说的?” 朱棣询问王彦,王彦也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殿下说,太学正在对土豆、玉米、番薯等作物进行培育。” “只要能挑选出良种并培育,然后从渤海开始推广,那东北的数以千万亩耕地就能得到使用,西南的山区更是如此。” “不过这個培育良种的过程兴许需要几年,至于推广更是以十年计数。” 王彦说完,朱棣满意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南边有老二在,我还是比较放心的。” “你让纪纲和陈瑛继续,凡是有谁敢弹劾迁都的事情,都给我好生整治。” “另外通知三军,半个月后大军出发镇虏卫,不得有误。” “奴婢领命!”王彦作揖应下,随后与朱棣向着宫城前进。 不多时,待他们来到北京宫城,这座北方的紫禁城样貌并不与南京紫禁城相同,主要表现在建筑的色差和规模上。 由于朱高煦的禁令,许多金属染料都被禁用,蒯祥只能使用的植物染料来多次涂刷。 不过植物染料终究不如金属染料来的厚重和凝实,所以北京紫禁城的许多建筑颜色偏淡,没有那么厚重。 这点让朱棣不是很高兴,但一想到自家老二说过那些金属染料吸入过多会致死,朱棣还是放下了更换染料的想法。 当然,北京紫禁城也不全是令人失望的缺点,也有属于自己的优点,这个优点首先就是规模上。 由于采用了混凝土和生铁的建筑方式,北京紫禁城内许多宫殿的主要支撑并不依靠木质的金柱,而是混凝土浇灌的生铁混凝土石柱。 相比较木质的金柱,混凝土柱子的好处就是可以加高,因此北京紫禁城内许多宫殿的高度都比南京紫禁城高出许多。 高度上来了,门窗也开始加大,采光更丰富。 走在那连同台基通高十五丈的奉天殿内,不管走进多少次,朱棣都会感受到骄傲感,尤其是坐在金台上,俯视殿内护卫的时候,这种骄傲感更是让他飘飘欲仙。 “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滋味还真是不错啊。” 朱棣恋恋不舍的将手从紫檀木的龙椅上撤开,最后才心满意足的前往了后宫的乾清宫休息。 在他满心欢喜入住北京紫禁城的时候,南方的朱高煦则是站在一间明亮的教室内,手里使用着粗糙的显微镜,观察一颗被切薄片的玉米粒。 “按照将士们的描述,这玉米的分杈过多,如果能人为干涉减少分杈,将分杈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那产出的玉米应该会比现在的玉米要稍微大一些。” 站在朱高煦身旁,农业司的侍郎王本道与朱高煦谈论着玉米的问题。 这种简单的人为干涉在大明已经十分普及,不过在东洲却并没有这种技术,所以当地人对于农业也基本停留在刀耕火种的时期。 相比较之下,大明的农业技术便高明许多,毕竟几千年来,华夏已经驯化了许多作物,便是一开始产量不高的水稻都被驯化成了如今亩产石的“高产”作物。 这样的驯化,还是没有显微镜和各类研究基础的前提下,而农业司的王本道他们脑中深刻记忆着许多作物的培育干涉手段,自然知道怎么改良育种。 “具体的你们农业司和农学太学士们一起操作,我希望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朱高煦也不指望当下的科学底蕴能弄出什么杂交手段,但培育良种,让玉米口感和产量略微提高,他还是比较期待的。 这个时代的玉米口感他刚才已经尝试过了,不能说很难吃,但也绝对不算好吃,甚至有些微微发苦。 如果口感不能改进,那玉米在大明,兴许真的只能当饲料了,而且由于产量低,兴许连饲料都不一定能当上,百姓会更倾向于产量高的红薯。 毕竟红薯和红薯藤都可以食用,只要掌握好脱毒的手段就行。 “好了,你们好好研究,争取这几年内把良种挑选出来。” 朱高煦将目光从显微镜上的玉米粒的细胞上挪开,心里也有一些骄傲。 能观测细胞的显微镜,在原本历史上,起码得到十七世纪后期的康熙年间,才会被英国人发现,而大明已经提前二百五十余年掌握了这项技术。 除此之外,各项领域的科学研究和基础知识,大明也比这个时代的其它国家领先二到三百年不等。 朱高煦带来的知识已经被掏空,所以现在的他,主要将目光放到了培养基础科学和数学上。 太学毕业的太学士,以及立有功劳的博士们,除了实践以外,也有专门研究理论的。 尽管在外人看上去,这群研究理论的人就是拿着朝廷的钱四处挥霍,但他们也将朱高煦提出的许多课题慢慢完善,一点点的从理论上破解开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朱高煦十分高兴。 当然,更让朱高煦高兴的,还是获得橡胶后的蒸汽机实验室。 “行了,我先去蒸汽机那边看看,你们自己好好研究吧。” 朱高煦吩咐一句,便带着亦失哈向着蒸汽机的实验室走去。 花费一字时的时间,他走入了研究蒸汽机的院子内,并看到了化身工匠,率领太学士们亲手安装蒸汽机的博士王甫。 “臣参见殿下!” 见到朱高煦到来,王甫立马带着太学士们作揖行礼。 “行了,我不是来看你行礼的,我想知道得到了橡胶的你,有没有解决蒸汽机的传动问题。” 朱高煦凑上前,近距离观摩了一下这个以黄铜制作的蒸汽机,而王甫闻言也脱下了自己的眼镜,对朱高煦介绍道: “这版蒸汽机比之前的蒸汽机多出了许多功能,性能也更好。” “蒸汽引入气缸后阀门被关闭,然后冷水被撒入汽缸,蒸汽凝结时造成真空,活塞另一面的空气压力推动活塞……” 王甫说了一堆,朱高煦自己都听得有几分糊涂,虽然这些词是他发明的,但现在怎么组装在一起他就有些听不懂了? “伱直接告诉我效率就行,另外它能不能使用?” 朱高煦打断了王甫,王甫闻言也连忙点头:“效率比较之前提高许多,因为橡胶的耐热性比杜仲胶更强。” “如果在矿井中连接一根深入竖井的杆来驱动一个泵,那蒸汽机活塞的运动就会通过这根杆传到泵的活塞,以此来将水抽到井外。” “这次的功率比之前的更大,能节省更多人力,让许多煤矿区开采变得更为容易……” 王甫没说到朱高煦想听的点上,这让朱高煦有些失望:“能否驱动四轮车?” “这个……”王甫有些尴尬,显然他们还没研究到那一步。 “好了,我知道了,这个东西暂时还不用推行到矿区,我需要你们继续研究下去。” “现在的它,与我心中的蒸汽机相差十万八千里,但你们的功劳还是可以肯定的。” 朱高煦回头看向亦失哈,对其交代道:“参与课题的太学士,每人赏钱五十贯,博士王甫二百贯。” “奴婢领命。”亦失哈应下,王甫等人也纷纷高兴的作揖:“臣等谢恩……” “走吧。”朱高煦摇头离开了蒸汽机实验室,随后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他没有前往其它实验室,而是让亦失哈派人去询问进度。 只可惜科学不是一蹴而就的,不管是火药、农业、工业还是数学、化学等等实践和理论的实验室,基本都没能得到什么较大的突破。 听完了所有内容,朱高煦靠在车上闭目养神,示意亦失哈送自己回宫。 回宫路上,亦失哈瞧着自家殿下失望的模样,为了让他稍微高兴些,他便开口道: “殿下,陈昶将东海府的三座城池都重新修葺了一遍,另外还将猛哥帖木儿和他的亲眷送抵了南京,您看看……” 亦失哈小心翼翼的询问,朱高煦却不在意道:“论罪处死就行。” 此时的朱高煦,根本不担心任何外族入侵,有小学、中学和太学的基础底子在,加上大明已经开发的南洋和小西洋航道,担心外族入侵,还不如担心汉人会不会在日后把脑子打没。 随着新政官员崭露头角,动辄扬武的风气也开始愈演愈烈。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主要还是新政官员的年纪多以二十到四十岁之间为主。 这个年龄段的官员,如果手中本身掌握一定权力,那他们自然会变得心高气傲。 另外新政官员的质量本身也不算高,尤其是靖难之后被朱高煦举荐那数千官员,素质更是堪忧。 过去十一年里,被朱高煦暗箱举荐的那数千官员,如今连一半都没能留下,不是贪腐被查,就是以权谋私被攻劾流放。 这还是朱高煦没针对他们的情况,如果朱高煦也开始自查,那这数千官员起码得报销九成。 “今年新政地区报名科举的人有多少?” 朱高煦闭目养神,同时开口询问亦失哈。 亦失哈与朱高煦共事十余年,自然知道他很在意这些东西,所以每日都会起早一个时辰,将所有东西看个大概,以便回答朱高煦。 “回殿下,大概七十六万人,不过这其中的质量堪忧,许多人都是去年毕业就报名的科举,根本没有研读过经史典籍。” “这些人,估计连今年的童试都无法通过……” 亦失哈所说的经史典籍也是科举的一部分,只不过新政科举之下,经史典籍的比重在逐年降低,反倒是策论的比重逐年增加。 不过就算比策论,江西、南直隶、浙江等地出身的学子也并不差,甚至依旧能稳压新政学子一头。 如果不是朱高煦进行了“南北中”分卷科举,朱高煦都不敢想新政学子会被挤兑成什么模样。 想到这里,朱高煦向车窗外看了一眼,目光中也看到了许多刚放学回家的学子。 他们走在外城的官道两侧,年纪十一二岁,说说笑笑的往家中走去,肩膀上还挎着一个装书的斜挎布包。 随着时间流逝,在马车进入内城的时候,朱高煦也听到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由询问:“今日什么日子,城中可以放鞭炮吗?” “回殿下,今日是童试开榜的日子,一旦考中,便是生员(秀才)了。” “尽管新政之下,以往生员所有的许多待遇都被取消,但想要科举,必须先取得生员的身份才行。” 亦失哈解释着,同时也想到了自己先前的话:“今年新政报考童试的七十六万新政学子,能获得生员身份的,恐怕连一成都没有。” “嗯。”朱高煦颔首,并不认为这样苛待新政学子,毕竟科举选出来的是官员,官员就需要具备足够的能力才行。 科举的能力不足,那就去报考吏员,毕竟当下的吏员也在不断更新质量,优胜劣汰的戏码从不缺乏。 “希望明年能出一批才干不错的新政官员,这样也比较方便朝廷治理广西了。” 感叹一句,朱高煦便瞧见马车停在了东华门门口。 他走下车换乘步舆进入宫城,不多时便返回了春和殿。 只不过在他来到春和殿的时候,吏部尚书夏原吉却等在了殿门许久。 “殿下,臣……” “进去说。” 夏原吉隔着老远便要作揖,朱高煦却打断他,示意他入殿再说。 君臣三人走入殿内,直到朱高煦入座并给夏原吉赐座,他才示意夏原吉开口。 夏原吉如今四十有五,但身体素质依旧很好,不过此刻他的脸上却露出几分愁容。 “殿下,广西右参议解缙尚未抵达布政使司衙门……” “嗯?”听到这话,朱高煦愣了下,随后回忆解缙被敕令赶赴广西上任的时间,这才皱眉道: “我记得朝廷让他九月初十以前出发,现在已经是二月十七,足足五个多月过去,他去干什么了?” “这……他……”夏原吉也不太好说,只能递上一份奏疏。 亦失哈将奏疏接过,不假思索的递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将其打开,其中内容便是都察院新政派的巡察御史们对解缙的弹劾。 过去五个月里,解缙从南京乘船前往重庆,又改走陆路前往贵阳,一路上留下了大量游玩山水的诗词文章,还经常与所经过之地的官员士人交往。 如今的解缙,才堪堪进入广西界内,恐怕不到三月是到不了广西布政使司衙门了。 “下教令,让他在二月二十五以前务必抵达布政司衙门述职!” 朱高煦也是佩服解缙的心宽,同时也默默点赞了他的作死行为。 “殿下,不惩处吗?”夏原吉有些语塞,他还以为朱高煦会严惩解缙。 “我治国向来以宽为主,解缙虽有过错,但我还是愿意原谅他的。” 朱高煦表现得十分慷慨,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他固然可以现在就惩处解缙,但这份罪责还不足够把解缙弄死。 不过不要紧,就解缙现在的表现,他日后一定会捅出更大的篓子,到时候不用自己开口,老头都会想办法解决这厮的。 想到这里,朱高煦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心里都不免好奇解缙到底会在后续捅出什么更大的窟窿。 当然,他更好奇的还是爱才的朱棣在知道解缙的所作所为后会是什么表现,甚至隐隐有些担心。 “老头,你可别被这厮给气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