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她忽然以为伊母知道了他们假结婚的事,看着母亲平静地语调,她在心底安慰一下自己:妈妈怎么会知道呢?连近在身边的景然都不知道,更何况是远在小镇的他们。 “伊甜,结婚不是闹着玩得。” “妈,你以为我闹着玩?” “虽然,我曾很多次让你早点结婚,但并不是简单的结婚而已,婚姻背后是巨大的责任。” 她点点头。 伊母是整个伊家里,最希望伊甜结婚的,却也是最担心伊甜结婚的,她担心她找不着自己所想,找不到自己的幸福。 很小的时候,大概是20多年以前,那时候伊甜还在念小学,有一次测验她只得了90分,伊母当面重重地说了她,一般的孩子会哭,会闹,她却沉默着一张脸,顾自走上楼,从那天开始,每天放学后,她便一个人走上楼看书,她是个太倔强的孩子,她不会像其他孩子似的跟父母撒娇说:“我下次能考得更好。”伊母很怕这次也是,她不得不担心这个有些像自己的女儿。 “嗯,我想清楚了。”这句话不单单是回复伊母,更像是回复自己,是的,自己已经决定了,从那日知道方骏要结婚,从那日与程谦签完协议,从那日他们在巴黎,他们便是枪虾和虾虎鱼,他们彼此隐匿在暗处,隐匿在不为人知的暗处,保护着彼此。 那时候信誓旦旦地对伊母说着“我想清楚了”的自己,现在又有什么理由能说“我们考虑地不太成熟。” “程谦外面有女人”想到找两人的理由,不如找程谦的恶行来得更简单些,但这个理由好像也不足以说明什么,她都可以猜到父母听后的反映。 伊母:你有证据吗? 伊父:两人相处,贵在信任。 她摇一摇头,对于自己要离婚的结果,她找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她躺倒在床上,极力地思索着,脑袋都开始飞速旋转起来,却依然没有想出一个方案。 “程谦有暴力倾向?” 这好像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也是唯一能让伊父母相信的理由,但,这样毁坏程谦的名声好吗?自己是不是有些不道义? “那他本来就暴力倾向”想起那天晚上,酒后的程谦。她将协议丢在床上,告诉自己就这么办。 再次回到程谦的家,依然过了很久,他才来开门,在门口的伊甜有些被吓到,她怀疑是不是程谦又躲在里面喝酒。 门开了,并没有酒味,却有一股子烟味。 她有些庆幸自己的决定,怎么能和这样一个酒鬼或烟鬼住在一起。 他打开门,径直走回客厅沙发上,坐下来,将脚高高的翘起在茶几上,默不作声。 两人现在的情绪倒是平复了很多,伊甜坐在程谦的身边,从包里拿出协议,却看到在包最底下的那本小王子。 刚刚在家里找协议的时候,她看到小王子被压在协议底下,当时程谦交给她的时候,让她毁掉,她却一直保留着,既然现在协议都取消了,那自然该把这本书还给程谦。 她将协议放到茶几上,在程谦的脚边,两份协议叠在一起。 “那,就这样吧。” 程谦依然默不作声。 “老板,那到此为止。” 两人都在心里骂自己:搞什么。 “好,很好,到此为止”程谦说一声,将脚放下来,蹲下身子,从沙发底下拿出一个盒子。 “我有东西……” “我有东西给你。”他还未说完,伊甜忽然对他说。 “什么?”他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只见她慢慢把手伸进包里,居然从里面拿出一本他很眼熟的书。 “小王子?” “喏”,伊甜低着头,把它递到程谦的面前。 他一把抢过去,脸上顿时青筋奔出,有点怒不可遏:“你,你不是说已经烧了吗?” “没有。” “你是不是看了里面的内容?”他将头靠过去,眼睛里散发着要杀人的光。 确实,一个高傲男人对另一个女人赤裸裸的表白,被如此公之于众,换成谁都想杀人。 “我没看”她嘟着嘴,却底气不足。 她确实没看,是景然先看的,既然景然看了,那便不是秘密,既然已经不是秘密,那被多一个人知道,也不为过。 “鬼才信你。” “不就一本破书,我才没兴趣看呢。” “没看,最好,要不然……”程谦想用话威胁她,却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说。 “要不然什么?” “要你好看。” 伊甜瞪他一眼,“你说有东西怎么的?” 程谦想起自己左手上的盒子,里面是伊甜的那张画。 是一副伊甜的素描,笑容迷人,看得出当时她很快乐。当时他想将它丢掉,却怎么也狠不下心,将它放在书房里,但,某一天却不小心倒翻了茶杯,画的一角沾上了水滴,即便他再次晾干,也能清晰地看到那个水印,从那一天起,他便将它收在这个盒子里。 “没什么”他握紧着盒子,将它偷偷递到沙发后面。 “那是什么?” “说了没什么。” 看到程谦一副心虚的表情,伊甜察觉一定发生了什么,那个盒子里的是什么? 她冲过去,来到程谦的右边,紧紧抓住他手中的盒子。 “给我。” “你,干嘛?” 有古怪。 如若是平时在盛天的伊甜,她一定不会这么做,但她自己都没发现,不知道从何时起,她会与程谦反抗,会和程谦唱反调。 两人相互争夺起来,程谦站起来,将手高高地举起,伊甜穿着平跟鞋,怎么也够不着,只得跳起来去抢,程谦一副自恃身高优势的模样,见自己底下的伊甜急切地往上蹦却怎么都够不着,有些幸灾乐祸,居然对伊甜办起了鬼脸。 “给我。” “拿到就给你。” 他想起那一年和monica在悉尼一个公园里逗弄一个小孩,他们将孩子的球高高的举起,小孩也同现在伊甜一样,蹦着跳着。 他还在窃喜伊甜够不着,却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站到了沙发上,整个人挂在他的身后,他急忙往前走,打算挣脱伊甜的钳制,谁晓得她整个人骑在他身上,一只手紧紧地环抱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正高高举着要拿那个粉色盒子。 “你在干嘛?”他忽然大叫,伊甜才发现自己现在有多么的不雅,顿时愣了一下,想从他身上下来,却发现脚远远离着地面,想跳下去又不敢。 “把它给我”,见自己无法从程谦身上下来的时候,她只好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盒子上,程谦一摆手,想将她推倒到沙发上,她握住盒子往后倒去,盒盖子忽然与盒身分开,里面的一卷东西也从盒子里掉出来,滚到地上,滚到门口。 那有些像自己的画。 程谦连忙丢掉手中的盒盖子,往门口走去,却在门口处被伊甜一声喝住。 “停。” 程谦刚下弯腰捡起来,伊甜已经赤着脚走到他身边,从地上捡起那幅画,慢慢打开来,果然没有错,就是自己的那副。 “你是不是看了?” “我才没有!”程谦挺直身板,死不承认。 伊甜不再理他,拿着画走回沙发上,慢慢摊开来。 这是她和方骏交往的时候,方骏送给她的。那一天,她正站在阳台上晒衣服,阳光照在她脸上,清新动人。方骏走过去,拿着一只笔对着眼睛开始比划。她放下手中的衣服,说:“干嘛?” “果然,劳动的女人最漂亮。” 她撇一撇嘴,然后嘟起嘴巴。 “我帮你画一副画。” “画我?” “嗯” 她知道方骏是美院毕业的,但和他一起后,却甚少见他提笔,很多设计都在电脑上做。 “你要水彩还是素描。” “水彩。” “可能还是素描漂亮。” “素描看着像遗像。” “切”他不以为然。 他们就在那个下午,伊甜坐在阳台上,方骏坐在屋子里,帮她画画,画了足足3个小时,太阳都下山了,方骏才画好,画中是一个女孩子迎风站在太阳下,笑容灿烂。 这是方骏送给她为数不多的礼物,分手以后,她舍不得丢掉,将它放在箱子底,本以为那一次程谦一定已经将它毁了,却没想到它如同小王子一样,各自回到了各自的手里。 将心中最深的感情让别人埋葬,总是比自己亲自动手来得轻松一些。 他们都渴望假别人之手,来掩盖彼此内心的感情,这,不是他们的假结婚初衷吗? 程谦站在一旁,那个水迹可不要被她看见,他在心里祈求,但,她已经发现了,水迹就在她脸颊的部位,看上去黑漆漆的一片。 她将画展开,冷冷地说:“为什么会这样?” “你给我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我都没有打开过。”程谦打算来一招死不承认,事到如今,他也要抛弃原有的绅士风度,做一回小人。 “胡说” 她明明记得自己一直保存得很好,给程谦的时候,她还恋恋不舍地打开来看。 “你反正本来就要扔掉,有什么区别呢?” 一段本该舍弃的感情,即便它多么美艳动人,或者它多么千疮百孔,你也一定要舍弃,既然这样的话,你又何必在意它是好还是坏呢。 与方骏的种种终将要过去,自己为何还依然念念不忘,暗自神伤。 “来,我帮你丢掉。”程谦走上去,想从她手中将画拿走,她却死死地握着,握地很紧怎么也不松手。 程谦放开手,刚想说什么,却见她脸上滚下一颗泪珠,接着一颗一颗越来越多。 她的脸上默无表情,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有些麻木,有些绝望。 程谦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他在一旁速手无策,这不是他第一次见伊甜哭,第一次在她的办公室,第二次在兰桂坊的走廊,这是第三次。 他深吸一口气,坐到伊甜身边。 她低着头,依然默默地无声哭泣,他轻轻地将手抬起来,想搭在她肩上,迟疑地停在半空,猝不及防地一个人冲进他的怀里,伊甜靠在他的胸口,他用手轻轻摸着她的手,像在安慰一个丢了玩具的孩子。 “呜呜呜”出人意料的,伊甜忽然放声大哭,像是找到了一个依归,一个发泄之地。 每一次她伤心的时候,总是无声哭泣,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身边的朋友都觉得她这个哭法很怪。后来,她认识一个朋友,是个心理医生,那时候她告诉她:你需要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