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夫人与沈蕊离得近,沈蕊那一声惨叫,几乎震破了她的耳朵。瞬间的怔忡过后,承恩公夫人慌忙低头去看,就见凌妙穿着撒花落地蝴蝶高底儿绣鞋的脚,正缓缓离开了沈蕊的手。 而沈蕊那只保养极好,如春葱一般细长的手,已经不复往日的白皙柔滑,血肉模糊的,一只手指头还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显然是断了的,让人惨不忍睹。 很明显,这只手是废了。 想到女儿极擅音律,又画得一手好丹青,正因为这个,才在京城众多的名门闺秀中脱颖而出,被人称赞一句有才。这手若是废了,往后可怎么着呢? 再不满意沈蕊所为,她也到底是个母亲,当下便是一声悲嚎,霍然起身满目的愤怒,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竟如此狠毒!” 凌妙本来就离她极近,几乎就要被人指到了鼻子上。 她从来就不是能够忍耐的性子,于是想到没有想,直接抬脚踹了过去。这一下比之方才,用力更甚,承恩公夫人哎呦了一声,便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你……大胆!”自从女儿成了皇后娘娘,承恩公夫人已经许久没有被人慢待过了。许多不受重用的宗室在她的面前,甚至都要卑躬屈膝,这叫她的虚荣之心大大满足。然而这一脚,只叫她又想起了丈夫才是微末小官时候受过的种种的冷遇。 痛彻心骨,却又想叫都叫不出来。 沈随心大吃一惊,立刻大步走上前。之前,他没有阻止凌妙是因为他想着,沈蕊做出这种事情总是叫人不齿的,沈家无理在先。再者说,定北侯夫妻情深,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今天是定北侯夫人的寿辰,沈蕊敢来着么一出,那就是实实在在地打了定北侯的脸。凌颢那人看似豁达豪爽,实则是个心胸再狭隘不过的人了,看如今武定侯府便知道。叫凌妙处置了沈蕊,不过是个小姑娘,凌颢总不能再来一次。 只是他没有想到,对他娘,一个老人家了,凌妙竟然也敢动手! “凌小姐,你不要太过分!”沈随心过去扶起了承恩公夫人,满面怒容地斥道,“我母亲乃是堂堂的超品诰命,你有什么资格来对她动手?” 凌妙天生的遇强则强,见他强硬,便也冷笑道:“世子大人说的可真是,的确,我一个白身,打不得国公夫人。只不过我就打了,你又能如何呢?” 她偏着头,言笑晏晏,似乎完全没有将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沈世子放在眼里。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便叫沈随心愈发恼火。 不过,他还算有些理智,看到凌妙身后站着的萧离,以及那一队随时准备拔剑的侍卫们,终究强自忍下了气,只冷哼一声,“明日,我必要往御前去分说个明白!” 凌妙噗嗤一声笑了,“凌世子高寿?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娃子,吵架吵不过了,竟要回家去找爹娘么?” 凌肃在一侧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如今的妹妹,不但越发彪悍了起来,这嘴巴也越来越毒了。 在这么下去,满京城里的人都得被她拉成了仇,可怎么好呢! 大概,也只有请郡王爷庇护一下了吧。 萧离从来看不出凌妙身上半分的不好,相反,见她言笑间便将沈随心这个狐狸似的人物挤兑的满面的通红紫胀,几乎要吐血,觉得这样的凌妙简直如同沐浴在光环里,整个人儿愈发的光彩夺目,叫他心头涌起一股热流。他知道,凌妙对沈家的仇恨,不仅仅来源于今日沈蕊的所作所为,亦有为他,为他被萧靖夫妻和沈家害死的先帝和纯懿皇后。 正因为懂她,所以,萧离看向凌妙的目光,才愈发温和了。 心里,也是有着感激。 沈随心从未见过如此伶牙俐齿,如此……尖酸刻薄的女孩儿,高门贵女,个个都是知书达理的,便是争吵,又有几个会直接动手?又有几个会如此不顾形象名声? “你……”他一甩袖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不与姑娘辩驳,只皇上面前说话吧。” 他扶着承恩公夫人便要进去。 “你妹妹……”承恩公夫人虚弱地流泪道。 沈随心只得又唤了人来扶趴在地上,痛的满脸泪水却说不出话的沈蕊。 凌妙也不拦着,冷冷地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着走进了承恩公府。只不过进门的时候,沈蕊回过头来,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她死死咬住了嘴唇,仿佛不想在凌妙等人跟前再痛叫出来。只是她的视线落在了那被捆着的瘦马身上,便有些晦暗。这女人,决不能在凌家人手里! 沈随心也明白她的意思,那女人留在凌家,就是一个证据。然而眼看着凌妙叫人又提起了那女人塞进了车里,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进去。”他沉声道,声音很是冰冷。 沈蕊见他面色平淡,不知为什么,心里头越发害怕。这大哥看似儒雅,其实背地里的手段很是厉害。看他模样,自己回了家里后恐怕还有麻烦。只是她心里着急,暂且也顾不得了,含泪道,“大哥,那人……” “你还敢说!”沈随心怒喝,“滚回去!” 当着许多的人,沈蕊不敢再争辩,且她手上也痛的厉害,只掩面便往府里边跑。 一时沈随心命人先去请了太医来,给承恩公夫人看过了,只说那一下并未伤及肺腑,这才放了心。又叫给沈蕊看过,太医一眼看沈蕊的手,便知道是骨头断了,处理好了外伤,又开了内服的药方子,沈随心道了谢亲自送了太医出去。 走到仪门处,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大大的封儿放到太医手里。 “改日皇帝问起,还望老先生……”他没往下说,然而太医却是明白,只是要让他将伤势说的重一些的意思了。点头应了,这才离开。 沈随心看着他的背影出去了,才转身走回去,再次来到了正房里。 才一进院子,便听见了里头哭声凄凄惨惨。皱了皱眉,他迈步走了屋子。 屋子里,承恩公夫人正抱着沈蕊一声一声叫着“我的儿”,哭的不行。沈蕊缩在她的怀里,也是梨花带雨。 “老大!”见沈随心进来,承恩公夫人只流着眼泪叫道,“定北侯府,欺人太甚!咱们不能吃这么大的委屈!你去,你立刻进宫去,去向皇后娘娘说了此事,治他们凌家的罪,治凌家那个丫头的罪!” 又抱着沈蕊哭道,“你妹妹的手是毁了的,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罪啊!” 沈蕊大哭,“母亲为我做主!” 她的体面,今日都丢尽了! “闭嘴吧你!”沈随心一声厉喝,沈蕊一声的哭便哽在了喉咙里,不过片刻后回过神来,便又对承恩公夫人哭道,“母亲你看大哥,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人家来欺侮我,一声半句的都没有,如今却在您跟前来发作!他……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妹妹啊!” “若没有把你当妹妹,你现下就不是在这里,而是去定北侯府了。”沈随心冷冷说道。 沈蕊哭的越发伤心。 承恩公夫人便恼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沈家,可从未被人这样的羞辱过!你不愿意替你妹妹出头,好,我这把老骨头去!我进宫去见娘娘,我偏不信了,这京城里还没有个王法了!” 又一叠声地叫人去寻了承恩公回来,一同进宫去诉苦。 见她如此,沈随心着实感到了疲惫。有事没事,就去找皇后说话,难道只能借助女人才能立足,说出去很好看么? “母亲莫急。”饶是心里很是无奈,也还是出口劝道,“若去找皇后娘娘,倒不如儿子上折子弹劾定北侯和翊郡王。他们两府目无王法,横行无忌,连勋贵之家都能上门来羞辱,这便是一条大罪了。何苦找娘娘出面?这事情,在前朝处置了,不比后宫出面强?娘娘在宫里也是风雨之秋,多少人等着抓她的错处。那凌家的丫头固然可恶,有句话却是说的很对,咋们家里本就有些违制,再加上这次是妹妹错了,便是娘娘是皇后,又如何?总要说个理字!” “照你这么说,咱们就得忍着了?”承恩公夫人提高了声音,怒道,“好,咱们不找皇后娘娘。那你进宫,去跟你那个好女儿说!她正得宠,又有了龙嗣,咱们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她的脸上也没有光彩!你去告诉她,让她跟皇上说,严惩凌家!” 她搂着沈蕊,老泪纵横,状若疯狂了。 沈随心闭了闭眼睛,不欲母亲再受刺激,只得无奈道:“我知道了。等我上了折子,就去见慧妃娘娘,请她在皇上那里透透话。” “但……”他看了看沈蕊,咬牙道,“儿子要问一句,二妹妹行事,母亲到底知道不知道?” “我?”承恩公夫人目光闪烁,只是说道,“她的事情,我哪里知道呢?” 然而沈随心却是明白了,用瘦马去膈应定北侯夫妻这件事,他娘怕是也没少出力。 心下长叹一声,也不想多做争辩了,只回了自己的书房,去细想如何上折子。 他跟在皇帝身边二十余年,自问对帝王还算了解,斟酌言辞语句,先请帝王治自家违制之罪,再诉翊王和定北侯两府人狂悖,竟然当街重殴当朝诰命,带甲卫横行京中,刀剑齐备,不知其心如何。 只不过,第二天,他的折子尚未递上去,定北侯先把承恩公府弹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