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是存在的,他住在ccnr。 一九一九年,他让ccnr诞生,从此,这里成了一个疯子与天才的聚集地。 李文森匆匆穿过走廊,隔着十米的距离,仍能听见生物组组长洛夫的咆哮。他正占领着一群化学研究生的研讨会讲台,对着话筒怒吼: “我要的是一缸能够制造反物质的大脑,我要的是一群能代表未来的年轻人,而你们,不过是一群还没擦干净鼻涕的小怪兽,占据着这个世界现有的最优秀的资源,却连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都背不出来……” 洛夫花白的胡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诗歌!文学!连十四行诗都背不出来,还怎么发现同位素?还怎么制造航天武器?你们是我们生物组的耻辱!” “……” 年轻的化学组组长叶邱知正一脸菜色地站在一边: “院士,这里是化学组,不是生物组,您走错……” “狭隘!” 坚持不肯承自己走错了楼的院士洛夫一拍黑板擦: “我们生物组一样为你们感到耻辱!” 叶邱知:“……” 李文森从他们的教室门前跑过,裙摆掠过脏兮兮的玻璃窗。 楼梯上聚集着七八个学生,正零零散散地坐在地上,倾听他们楼道上方一个男人,大概是学政治经济学的某个老研究生,正对着一群小菜鸟慷慨地发表演讲: “……这是严重的漠视人权!一间不提供豆浆的餐厅,性质与希特勒的优等民族理论一样荒谬!这是严重的种族主义!我们的研究所已经被那些喝牛奶的白人占领了!我们能容忍他们再占领我们的餐厅吗!” 坐在地上的七八个人一同举起手来: “不能!” 台上的男人:“我们要与之抗争!” 坐在地上的,激愤的菜鸟研究生们: “抗争!” “今天,他们占领了我们的食堂,明天,他们就会占领我们的行政区!后天,我们就会沦为他们的殖民地!” 老研究生伸出双臂,拥抱天空: “即便流血,即便牺牲,我们也要争取合法权利,把这群阴谋者从我们的餐厅里赶出去!我们不要面包!要豆浆和油条!” 菜鸟研究生: “豆浆!油条!豆浆!油条!” 李文森:“……抱歉,借过。”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这群年轻人已经陷入了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狂热中。 七八个人的集会,在ccnr里已经算是聚.众谋.反了,毕竟整个研究所,十二个组,加行政部,总共十三个分区,所有人数加起来没有到一百。 李文森不得不蹦蹦跳跳地从这些人中间穿过去,中途踩到了一个人的小腿,但这个年轻人浑然不觉。 包挂在肩膀上,总是往下滑,她干脆把包斜挎起来,拎起裙摆,朝十米开外的另一条楼梯走。 科研所里多种四季常青,但春季落叶的香樟树,于是走廊的地上满是风吹进来的金色落叶,楼梯上也有厚厚的一层。 没有人打扫它们。 r只有一个清洁工,那就是学历和长相一样漂亮的西布莉。 可是就在昨天晚上,她死了。 …… 她要去的咨询室在三楼,为了赶时间,她刷指纹进入ccnr大门后,穿着精致的绣花呢子裙,踩着七公分厚底的红色羊皮布洛克鞋,爬上生物园山坡上一棵树,又从那棵树直接爬进沈城位于七楼的办公室,在他文件扉页上留下两个黑乎乎的鞋印。现在正从七楼往三楼赶。 七楼是科研所最高的楼。 因为这样就可以节省下建立电梯的钱。——沈城 …… 李文森从螺旋楼梯三级并作一级地往下跳,发丝凌乱,鞋子和裙摆上全是泥,散开的长发上还粘着一片树叶。 她仍觉得不够快,干脆提起裙摆,一下子跳坐在螺旋楼梯深黑色的扶手上。 然后,松手—— 欧式教堂一般的科研楼,阳光透过彩色的马赛克玻璃顶窗,在楼梯上落下一块一块菱形的细碎光斑。 她漆黑的长发扬起,双手张开,坐在因过多的摩挲而光滑的楼梯扶手上,下滑,沿着完美螺旋线。 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母亲站在她身边,用手在她身后轻轻一推,给她最初的动力。 而她的父亲,戴着金边眼镜,穿着白色衬衫,年轻、英俊,文质彬彬,才华横溢。 他站在长长楼梯的尽头,金黄色的树叶,深绿色的树叶,春夏秋冬,他站在那里,张开双臂,等着她—— 越滑越快,越滑越快。 最后,“砰”地一声,撞进他怀里。 …… 远处的钟楼里,一声声浑厚的钟声,穿过彩绘玻璃、光和气,回荡在整个花园里,肃穆、寥落,带着一个世纪的回音。 她在快要滑到三楼色拐角处时,手撑在扶手上,熟练地纵身一跃—— “砰”。 她撞在一个坚实的身体上。 稀里哗啦…… 瓷器掉落在地上,滚烫的咖啡瞬间溅了出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反应不及,只觉得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往旁边一带,咖啡飞溅的汁液从她裙摆边掠过,“啪”得一声,在白色的墙壁上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痕迹。 一个年轻男人扶住她的肩膀,并没有立刻说话,凝视了她半晌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问道: “小小姐,我烫到你了吗?” “……” 隔着半分钟来问人烫到了没有? 李文森这才发现自己正被一个陌生男人半抱在怀里,忍不住皱了皱眉: “没有。” “那就好。” 男人仍注视着她的脸。 他的眼睛是纯正的黑色,漆黑的眼眸,像一湖池水。 而睫毛长长地倒映在池水里,带着草木的萧瑟。是秋天。 他自上而下望着她,那样的专注。 有某一个瞬间,李文森甚至怀疑,会有黑色的汁液从他的眼里滴落下来,落在她脸上。 但那只是某一个瞬间。 下一秒,这种违和感已经消失,半抱着她的漂亮男人,只是普普通通的凝视着她,就像凝视大街上随便一个路人一样。 李文森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放手。” 男人这才慢慢放开揽住她腰的手。 “我只是出来续咖啡,如果我知道,半路上会撞见一位小小姐在楼梯扶手上玩滑梯,我一定会把咖啡装少一点。” 他嘴角浮现出一个笑容。 或者,不应该说浮现出,从他打翻咖啡杯开始,到被她用厌恶的表情说了一句“放开”,这个笑容一直在他脸上,没有一分动摇。 就仿佛,这个笑容,是连着他的皮肉揭不下来的一样。 有一种人,眉眼自带笑意,就像狐狸一样,天生一副笑面。 有些时候,这种人不过是面相讨人喜欢一点。 但有些时候,他们极度危险。 “你刚才说,你去续咖啡?” 李文森没有理他道歉的话,她只是看着地上咖啡杯的残渣。 这款雕刻贝图案的白色咖啡杯,她很眼熟,好像几年前他们还在英国时,乔伊也有一只,不过后来被她拿来种了一株迷你西红柿,被西红柿的根撑碎了。 “三楼没有咖啡厅,科研楼里的咖啡是自带的,最近的咖啡屋离这里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你从哪里续的咖啡?” “我的车在楼下,车里有咖啡机。” “车辆带来的噪音震动会影响精密仪器的运作,先生,机动车不能进入ccnr。” “这是规定?” 李文森:“当然。” 男人又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 “那么,我就是这个规定的例外。” 李文森:“……” 真是霸气侧漏。 但是她一秒钟都不想多呆,确认完她想问的问题,李文森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男人拉住她的手臂,微笑道: “你的审讯结束了,但我们还有一些事需要谈一谈。” “谢谢,但我现在没有时间。” “是关于赔偿的事。” 男人弯了弯眼睛: “说起来,我们撞到一起,是你的错,对吧,小小姐。” “对。” 李文森倒没想撇清责任: “我会找人打扫这里的,但我现在真的没时间……” “不是打扫的事。” 男人这回直接拉住她的手腕: “你打碎了我的杯子,是不是应当赔偿呢?” “……可以。” 她和乔伊分开前,偷偷从他钱包里抽了五百块现金出来。 当然是对方默许她偷的。 “我需要赔多少?” “illy在1997年出的化石款,我前天刚入手,折算成人民币,大概四千一百多的样子。” 男人又弯了弯眼睛: “但我毕竟用过了,你赔我四千就好。” 刚刚拿出两百块,准备让对方找钱的李文森:“……” 感觉今天和土豪杠上了呢。 她当年,居然拿乔伊四千块的杯子种西红柿? 怪不得那株迷你西红柿死得那么快。 虽然四千多的杯子对于咖啡玩家来说,实在不是什么事,她特别有钱的时候,也买过一千多一只的马桶刷,从丹麦带回来的,汇率折算一下,也就一百多英镑罢了。 但那是特别有钱的时候。 而现在的情况是,她全身上下,真正属于她的钱,只有七、块、零、五、毛。 今天出门前,就应该请乔伊帮她用塔罗牌算一算。 “我没有带够现金,而且我真的有急事,我已经迟到了。” 她默默把钱放回口袋: “这样好吗?你给我一个号码,三个小时后我联系你。” “可我都不认识你呢,小小姐,长得可爱可不能作为欠条。” 男人笑眯眯地说: “如果没有带现金,你可以直接打到我的信用卡账户里。” 李文森:“……” 然而我信用卡余额是负一万。 年轻人,你还是天真了。 但她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负债水平已经到了丢人的地步,斟酌了一下,还是说: “抱歉,我不怎么用信用卡。” “这样就没办法了呢。” 男人穿着黑色提花针织衫,外面套了一件灰色长大衣。 此刻,他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半倚在墙上,阳光从他锁骨边斜斜地掠过。 漂亮的男人歪着头,注视了李文森一会儿,勾了勾嘴唇,懒懒地说: “小小姐,不如,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