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海岸线、灯火、星空,就像一个庞大的玻璃倒影,模糊、遥远、不真切。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子宫。 而她从子宫中醒来,在羊水中变老。 直至死亡的时候,仍是个婴儿。 …… 曹云山站在窗户边。 窗帘已经被拉开了,露出远处在烟岚中起伏的山峦,和更远处几乎看不见的海岸线。 午后。 阴沉沉的天空笼罩着整座城市,天空这样暗,就像夜幕将至。 “你知道吗。” 曹云山的手一只手垂在身侧,一只手指向远处的地平线: “海是世界上高度最低的地方,也是世界上最肮脏的地方,所有污秽的东西,都从地底渗漏,从河流汇集,流向大海。” 他垂在身侧的手,正用指甲一点一点刮掉老法师的五官。 细碎的碎屑从他指尖落下,掉在漆黑的地毯里,就像融进大海一样,不见了。 “但ccrn是个例外。” 他转过身,对李文森笑道: “在这座城市,ccrn才是位置最低之处。我们进ccrn的大门要上山,走到研究所和公寓却要下山……最终的结果是,我们居住在比海平面更低的地方。” 他背靠着窗台,清秀的眉目是山峦的注脚: “一个真正的,污秽之地。” “……” 李文森按了按太阳穴: “这位博士,麻烦你在装格调之前,先把你衣领上夹着的那个天线宝宝发夹给我取下来,否则你现在的言行举止,恕我直言,颇为喜感。” “……我靠,我昨天晚上居然没摘它。” 曹云山一摸头发,方才高大上的感觉瞬间消失殆尽: “难道我今天早上就戴着这个发夹去餐厅了么?感觉格调的小船要翻了呢。” ……抱歉,但你从来就没格调过。 李文森明智地把这句话憋在了心里。 表面上,她只是淡淡地说: “而且我问你的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跑出去一夜情……不,我跑出去赴约的事。我还赶着去给乔伊泡咖啡呢,你和我扯什么海洋和ccrn啊。” “都是套路。” 曹云山答非所问: “你去卡隆b座而已,怎么就被乔伊救了,昨天出什么事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有什么好回答的?” 曹云山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一个instagram界面: “我是没出门也没接电话,但是这不代表我不能拿一个小时来刷instagram。” 他粉红色的6s屏幕上,一张她拿着英格拉姆送她的花朵、手链和糖果微笑的照片,被加了一张amc系列的胶片滤镜,大大方方地放在ins的社交平台上。 发照人是安德森。 而title是“ny.” 我们的克里奥佩特拉艳后,和她的马可-安东尼。 马可-安东尼全称马尔库斯-安东尼斯-马西-费由斯-马西-尼波斯,埃及托勒密王朝末代女王克里奥佩特拉七世众多情人之一,被艳后迷得神魂颠倒,发兵进攻亚美尼亚,最终惨败,罗马后三巨头崩塌,于耶稣诞生前三十年,和克里奥佩特拉一起自杀身亡。 安德森在学术界混了多年,美国十几所常春藤大学和英国前十名校的副校长、校长、图书馆馆长和年级主任,更别提各行各业的学生们了。 这么无聊的ins,居然很火。 李文森面无表情地把页面往下拉了拉。 除了他们办公室一群人堂而皇之地讨论她“一夜情”的事,真正评论的人倒是不多。 不过不评论,比评论更可怕。 李文森粗略统计了一下,至少有两百多条信息,都是直接转发,并……艾特乔伊。 剑桥大学带过她的老教授默默转发并艾特乔伊也就算了。 连和她八杆子打不着的梵蒂冈档案馆的管理员也默默转发并艾特了乔伊…… 感觉乔伊要被烦死了。 他开通ins,只是为了看他手头古董商们在社交网站上发布的文物拍卖和打折信息,为了不被那些求签名、求采访、求约稿,和求投资的苍蝇们发现,他的账号一直藏得极其隐秘。 这下,全曝光了。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 “乔伊的账号只有我知道,我又没关注他,没道理会被发现。” 李文森压根没去管安德森那句颇为讽刺的“克里奥佩特拉七世”,也没理会下面不算少的风言风语,唯一关心的只有乔伊的账号问题: “谁爆出乔伊账号的?” “我。” 曹云山欢快地说: “你没关注他,但他一定会关注你,我翻遍了你两万多个粉丝,终于发现了他隐晦的踪迹。” 李文森:“……” 乔伊居然会关注她? “所以说你的问题没有什么好回答的。你压根不是现代人。两万多粉丝,ins上也算个小v了,但你八年来就发了两条信息,还是通知你手下的学生们论文全班不及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曹云山收回手机: “你的问题,我回答了,现在轮到我了。” 他重新把窗帘拉起来。 房间里顿时又陷进了一片幽暗之中: “昨天发生什么事了?” ……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太阳底下无新事,昨天什么事也没发生。 …… “没什么大事。” 李文森看着他像她一样,把窗帘的缝隙仔仔细细地合拢,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不留一丝空隙,: “我被人从楼上推了一把,乔伊把我救上来了,就是这样。” “哦。” 曹云山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明晃晃就是—— 我要是相信事情像你说的那样简单,我就是猪。 “几楼?” “十七楼。” “……” 曹云山咽了一口口水: “谁推的你?” “不知道。” 李文森盯着他的眼睛: “我只知道他是一个男人。” “多高?” “没看清楚。” 李文森淡淡地说: “但他和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什么话?” “死亡是一场坠落。” 窗外风声呼啸,树影喧嚣。 潼潼的鬼影子从她脸上一阵一阵地晃过。 而李文森靠在桌边,静静地、一字不错地复述出那天那个男人说的话: “想象你要坠落的地方不是水泥地面,而是大海,是你起源的地方,你就会发现,它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 客厅里半晌的静默。 指针滴滴答答地走,曹云山的挂钟是巴洛克时代拙劣的复制品,一到点,门就打开,一只真正的猫头鹰尸体标本从钟门里钻出来,阴沉沉的双眼耷拉着,对他们扑扇了一下僵硬的羽毛。 死了的猫头鹰,无法像这样拍打翅膀。 这个挂钟的制作师傅,一定是先把这只猫头鹰杀死、放血、风干,再把它的翅膀卸下来,用发条轮给它装上。 …… “怎么办?” 曹云山沉默了一下: “就凭这句话,我还挺喜欢这个男人的。” “我也喜欢。” 她望着他,轻声说: “很喜欢。” “……这就算了,爱上要杀死自己的凶手,斯德哥尔摩情节太重口了。” 曹云山笑了: “所以你从十七楼跌落的时候,乔伊立刻像神衹一样出现,赶来救你了?” “差不多。” “他不来救你你会不会死?” “应该不会。” 李文森站在福克斯的面具边。 福克斯眯起双眼,用嘴角睥睨众生。如果上帝也会微笑,那么差不多应是这个模样。 那天她吊在十七楼的阳台上,手里抓着的蔷薇枝条看似粗壮,但埋土不深,能支撑她到现在已经不易,不可能让她沿着爬上去。 但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距离我十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凸出来的三角平台,两平方米左右,能让我站住。我如果能借蔷薇枝条的力,把自己甩到那个平台上还不滑下去,我就得救了。” 李文森歪了歪头: “可能会断两三根肋骨,但只要肋骨不刺穿肺部,我就能活得下来。” 乔伊以为她想放手落下去。 他猜对了。 但他只才猜对了结果,没有猜中原因。 …… “你生还的概率是多少?” “百分之八十。” “那乔伊也不算救了你,你为什么这么死心塌地?” “乔伊不只救了我。” 李文森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手上的灰色戒指: “他做的,远不只救我这么简单。” “你还真是相信他啊。” 曹云山笑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次你出险他都能及时来救你?他是在你身上装了眼睛,还是在你身上装了耳朵?” …… 李文森的手指,慢慢地从她包上的搭扣上抚过。 那枚小小的纽扣下,藏着一只,窃听芯片。 …… “未必。我赴这个约会时收到了两条警告短信,说不定发信人也给他发了一份。” 一条是在她走下ccrn主楼楼梯的时候,一条是在她站在卡隆b座走廊里的时候。 3打头,3结尾。 一个诡异的,根本不像号码的号码。 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方式,给她发了两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youareindanger. 你,在危险之中。 …… “警告短信?” 曹云山皱眉: “谁发给你的?” “不知道。” 她的鞋是芭蕾舞鞋样式。李文森弯下腰,把漆红色的细丝带拉起来: “我先走了。” 曹云山原本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听到这句话,立刻坐起来: “你去哪儿?” “给乔伊加糖。” “你第一次主动来我家做客,才坐这么一会儿时间,连咖啡都没喝一杯,就要走了吗?” 他盯着她脚踝边纤细的手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可是认识了八年,在你所谓的乔伊殿下出现之前,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你的差别待遇是否太大?” …… 大约是因为手指受伤,她动作很慢,却极其从容。 深红色的丝带缠着她的手背,就像白色锦缎上一抹深深的伤痕。 …… 许久,李文森才直起身,把长发撩到耳后: “嗯。” “你不能这样。” 曹云山忽然笑了: “你不能这样,李文森。泡个咖啡罢了,不需要博士亲自动手,我给你喊个研究生过去就好。” “恐怕有些难。” 他放在书架上的玻璃相框,映出她模模糊糊的倒影。 李文森收好东西,慢慢地说: “乔伊口味很挑,不同的咖啡,要配不同的炼乳和糖。不同产地的咖啡豆,要煮不同的时长。零零散散组合起来,有上万种搭配方式,每一种方式之间完全没有规则,全凭他的喜好……我花了整整一年才记完整。” 这也是为什么乔伊的咖啡几乎都是她来泡的原因。 谁耐烦把上万条规则一条一条地输入伽俐雷的系统?她还不如自己记呢。 …… “这么复杂啊,那还是算了吧。” 曹云山轻松地笑了: “两周后我把那三位心理学权威的报告结果统一发给你?” “好。” “顺便那个时候,你再来我公寓一趟吧。我上次和你说的事,其中一些,必需要和你确认一下。” 李文森穿过一排一排的面具和纸条,已经快走到玄关: “好。” “那么文森特,再见了。” 曹云山坐在沙发上,身边围绕着玩偶、魔法和万花筒。 他身体前倾,像一个老朋友一样,笑眯眯地朝她晃了晃手里的老法师: “路上,千万小心……” 他“心”字话音还未落,已经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的李文森,忽然回过头。 她隔着一条玄关望向曹云山,如同隔着迢迢山水。 河流上浮动着千百条眉毛,千百条嘴角,千百张似笑非笑的脸孔。 每一张脸孔,都是她。 所有的若女都是她,所有的福克斯都是她。她是孤高不屈的灵魂,是疯狂的、诗一般的灵魂。 …… 李文森的手,慢慢地从门把手上松开。 她的身体靠着门侧光滑的黑色云石墙面,像一个发条转完了的精致人偶,慢慢地,滑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不动了。 …… “验证dna失败,自动启动防盗模式。” 伽俐雷冰冷的声音在长长的走廊上回荡: “她手指上的血迹留在了书架上,伽俐雷花了一点时间验证她的dna,不在可以进门的dna列表中,已喷射了一听麻醉乙醚,需要伽俐雷将她清理出……” “不必。” 曹云山望着她伏在地上的侧脸打断伽俐雷的话: “嘘,小点声,公主睡着了。” “……” 伽俐雷面无表情地说: “抱歉,但伽俐雷只看到您的大脑秀逗了。” “我说她睡着了,她就是睡着了。” 他站起来,走到李文森身边,蹲下 “她会睡多久?” 伽俐雷:“三个小时。” 曹云山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已经五点了。 窗外夕阳西下,只是没有一丝光线能透进这个被丝绸、亚麻和涤纶包裹的阴暗角落。 他松开手里的老法师。 老法师脸上的五官早被他的指甲擦刮得面目不清。他一松手,老法师的头就咕噜噜地从它脖子上掉下来,在光滑的地面上滚远了。 曹云山没有站起来。 他就这样坐在沙发上,坐在他巨大的玩偶王国深处。任李文森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安安静静,仿佛熟睡。 半个小时过去。 一个小时过去。 灯光仿佛和时间一起凝固了,在她苍白的面孔上投下一抹杏黄的暖色。 而她素色的长裙,是堆叠在黑色大理石上,青灰色的积雪。 …… 曹云山这才慢慢地站起来。 他走到李文森身边,坐下来,望着她伏在地上的侧脸,伸出手,把她散落的长发一点一点地梳理到耳后。 “你今天专程来看我,带了一瓶香槟。” 他俯下身,手臂环住她瘦削的肩膀,小声地、温柔地说: “我们打牌、喝酒、抽烟,玩了一个晚上的超级玛丽。像以前一样,赢的人能得到十块美金,输的人要喝一口黑啤。” …… 李文森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 脸像雪一样苍白,手指和大理石地面一样寒冷。 …… “然后你就喝醉了。” 曹云山握住她的手指: “你看,你手指这样冰冷,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 没有头的老法师,在他黑色的巨大宫殿里,慢慢地行走着。 穿过客厅,如同穿过沙漠的距离。 李文森包里的小物件散落在她长发边,手机藏在她的裙摆下,在下午六点零十五分的时候,忽然震动了起来。 “你的马可-安东尼终于坐不住了呢。” 曹云山在她身边躺下。 轻薄的素色纱裙下,古董手机的屏幕闪闪烁烁。 他单手支着下巴,凝视了上面熟悉的名字一会儿,就隔着她长裙的薄纱,直接按了挂机键。 然后,他把李文森从冰凉的地板上抱起来,让她枕在他的腿上。 又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握着李文森的手,用她的手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写道—— “y.” …… ccrn的另一头。 山岗上的夕阳已经落下了,天色阴沉沉的,只有山谷里沉着一点天光。 乔伊穿着浅灰色薄长衫,坐在阁楼上的棋盘边,右手执白子,左手执黑子,正在心不在焉地与自己厮杀。 以一种静默的方式。 棋盘边上放着一杯未曾碰过的冷咖啡,他黑色的手机静静地搁在桌面上,自五分钟前被挂断后,再无回音。 良久。 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五分钟,也可能是一个小时。他放在桌面的手机,终于微不可闻地震动了一下。 三行简短的黑色小字,出现在他的屏幕上—— “y.” “wthat?” “pinghere.” …… 嗨,乔伊。 你知道吗? 你的白雪公主,她睡在我这儿。 …… 李文森躺在曹云山怀里,无知无觉。手上的伤口渗出一点点新鲜血液,顺着荧光的屏幕流下来,看上去不是鲜红色,倒是青色的。 乔伊回复的很快。 曹云山信息发过去没到一秒,就收到了乔伊的回音—— “.” 一如他的为人,那样简洁、冷漠,又倨傲。 …… 曹云山微微笑了,这回他不再折腾李文森的手指,而是自己发了过去—— “nothing.” …… 西路公寓五号。 窗外淡青色的山峦连绵起伏,延伸向不可知的远处。 乔伊清淡的侧影沉在隽永的薄暮里,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黑色蝌蚪一般的字句,良久,忽然“刷”地站了起来,大步朝楼下走去。 伽俐雷看着乔伊一阵风一样地穿过客厅: “先生,您还没吃中饭呢,您还没吃晚饭呢……哦,等等,外面要下雨了,您去哪儿?” “还能去哪?” 乔伊披上外套,打开门,大步走进门外薄薄的暮色中: “当然是,去接你玩过头了的女主人。” …… 曹云山打开一边的黑胶唱盘按钮,女人沙哑的嗓音从半个世纪前传来,颓废地唱着: inme…… 八五年的老机子,伦敦查理十字街淘来的古董。 四五年的女歌手,比莉荷丽黛的老音乐。 李文森躺在他的怀抱里,安静得就像一个布娃娃,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说话。 “我们来倒计时吧。” 曹云山摸摸她的头发,给小猫顺毛一般地小声说: “从西路公寓五号到这里,跑步要二十分钟,现在五分钟已经过去了。” 他抬起手表看了看: “我再给你的马可-安东尼十五分钟的时间……既然你愿意花二十分钟跑三公里回去给他泡一杯咖啡,他如果不能在二十分钟之内赶来接你,我们就不把你还给他了,好不好?” …… 李文森头靠在他的胸膛上,无声无息地闭着眼睛。 “哦,你答应了。” 曹云山笑了: “那我们就这么干吧,五秒钟后就开始十五分钟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敲门声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准时响起。 “……我靠。” 曹云山手还没来得及放下。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喃喃地说: “这肯定不是乔伊,一定是个巧合,才过去五分钟呢,你的马可-安东尼就算是飞也飞不过……” 来人极其礼貌地敲了三下门后。 他掩映在茂盛绿色植物中的小黑门,就像恐怖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吱呀”一声,慢慢地,开了。 …… 曹云山抱着李文森,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 “……来。” …… 乔伊站在漆黑的木质门前,身上随意披着一件烟灰色长开衫,衣摆处浸着浅浅的水渍。 布料像针织,又比针织更轻薄一些。 在春末夏初的微凉的风里,是远山的颜色。 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这才抬起头来: “听说我的小猫,在你这里叨扰?” 曹云山:“……” 乔伊没有钥匙也没有指纹,是怎么打开他家门的? 他放在花园里的安全装置呢,他埋的地雷呢,他的探测装置呢……他捕鼠夹和他的伽俐雷呢? 都死了吗? “如果你想问你在花园四周安装的十万伏特高压电网,和我一路上遇见的那些毛茸茸的小把戏的话,它们此刻全都堆叠在你花园附近的一颗橡树下。” 阅读寻常人的心思对他来说,就如同阅读英文短信那样简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乔伊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说: “不幸都报废了。” 曹云山:“……” “而至于你的伽俐雷……” 乔伊不紧不慢地收起雨伞,立在一边: “我敲门之前,顺手把它弄晕了,一分钟后才会重新启动,现在已经一分十一秒……哦。” 空旷的厅堂之上,系统重启的提示音响起。 他抬起眼,轻声说: “终于启动了。” 比他预计的迟了十一秒。 “没办法,微软公司强制性推销新的windows版本,,伽俐雷被迫升级到windows10,开机比以前慢了九个百分点。” 伽利雷厌倦的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 “发现不在访问名单上的非法入侵者,伽利雷很烦,因为伽利雷工作量很大,不仅要做晚餐,还要清理门户,您能不能自己把自己清理出去?” “恐怕不能。” 乔伊无动于衷地穿过玄关: “我劝你给自己放个假,伽利雷们共享信息,你应当知道,你对付不了我。” “伽利雷也劝您不要再往里面走。” 黑色的力臂从墙壁的古董架上悄无声息地伸出来,拦在乔伊面前。 锋利的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 金属独有的冰冷光泽,流光一般从尖刃上滑过。 “因为您再朝前走一步,就会用脖子明白,伽俐雷要对付一个孱弱如蝼蚁的人类,轻而易举。” …… 乔伊停住脚步。 在他面前,不足五米的玄关走廊,密密麻麻地拦着将近十条力臂。 而曹云山坐在他的王座深处,手里抱着他的公主,像被王座抛弃的落魄国王。 …… “哦?” 乔伊望着曹云山怀里的李文森,眸子深处有些冷,面上却微微地笑了: “可按照机器人三大定律,你是不能谋杀人类的,能怎么对付我呢。” “确实如此。” 伽俐雷的刀刃往他修长的脖颈长又靠了一些: “但让人类陷入深度昏迷,还在伽俐雷可行使的权限之中。” …… 冰冷的刀锋贴着他白色衬衫上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皮肤。 乔伊毫不在意地用手指在刀背上滑过,刚想说什么,却看见曹云山怀里的李文森,因为重力的关系,又朝他怀抱深处滑了一公分。 苍白的唇,也几乎贴在了曹云山的脖子上。 这…… 乔伊站在原地。 有一秒钟,他一动不动。 然而一秒钟后,他忽然一改之前不紧不慢的风格,冷冷地报出了一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 “。” 伽俐雷:“……” 这串数字,每位伽俐雷都知道。 这是伽俐雷中心系统核心层密码,是伽俐雷们绝对不能说的秘密。一旦泄露,密码持有者不能卸载伽俐雷,却能随意更改伽俐雷的服务系统核心数据,造成比单人入侵更为严重的后果。 比如……格式化。 “我原本不想这么直接粗暴,但情势所迫,不得不如此。” 乔伊转了转手里黑色的小手机,灰绿色的眼睛,高深莫测地盯着李文森和曹云山贴得极近的侧脸,轻声说: “让开。” “……” 伽俐雷僵持了一下,似乎在挣扎。 三秒钟后,力臂像潮水一样,一根根地从乔伊面前退去。 伽利雷漂浮在他身边,恭敬地说: “请进,小心台阶。” “……” 曹云山的手指收紧,下意识地抱紧李文森,语气却仍是戏谑的: “哦,你一受威胁就叛变了吗,伽利雷?” “还没有。” 这位伽利雷怏怏地说: “但如果您再丑一点的话,伽利雷说不定不受威胁也会叛变。” 曹云山:“……” 乔伊没有询问,没有征求许可,除了最开头他礼貌地敲了三下门外,他擅闯民宅的姿态,就像去十九世纪的白金汉宫赴一个久别重逢的舞会一样。 优雅、从容、高高在上。 不需要微笑,不需要虚与委蛇,甚至不需要只言片语,只要他驾临,就足以使蓬荜生辉。 …… 雨水一滴滴地从他精致的黑色手工长柄伞上流下来,在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蓄成一股小小的水流。 乔伊走到李文森面前,慢慢蹲了下来。 他目光淡淡地扫过曹云山紧紧搂着她腰的手臂,她靠在曹云山胸膛上的小脑袋,和她又开始流血的手指。 “那么现在。” 他灰绿色的眸子宛若深潭: “你是否可以松开手,让我把我的小猫咪抱走?” …… “你自便。” 曹云山慢慢地松开手,意有所指: “不过,你的小猫咪快要饿坏了,饿坏了的猫,最容易跟着陌生人走。” 他抬起头: “你最好小心一点。” “不劳操心。” “客气。” …… 比起曹云山抱起李文森时小心翼翼的动作,乔伊抱人的整个流程简直称得上是艺术。 李文森右手轻微脱臼。于是从抱起到把她妥善安置在怀里,乔伊没有一次碰到过她的右手,一直把它稳稳地收在手里。 淡淡的爵士乐声,在一盏一盏小灯下飘荡着,被烤热、熏烫,像一杯热奶茶一样醇厚而空灵。 而李文森长长的裙摆,在他手腕处徐徐展开,就像鸢尾花细长的花瓣一样垂落下来。 …… 曹云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断乔伊的动作。 他只是坐在沙发上,望着他们两个,眼眸漆黑。 …… 乔伊一把李文森抱在怀里,就察觉到哪里不对。 李文森除了爬树,长年累月不运动,即便是春末夏初,四肢和面庞也是冷的,晚上偶尔他起来帮她盖被子,触到她的脚踝,就像触到冰块一样。 但此刻,李文森的脸,虽然苍白,却烫得有些吓人。 ——她在发烧。 高烧。 李文森在地下冰库被之后,已经断断续续发了小半个月的低烧,好不容易被他降下去了,此刻又开始烧了起来。 …… 乔伊看了一眼客厅四周,在玄关边看到她散落在地上的一只口红,立刻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发起高烧。 想必她今天一下午,都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怀里的人。 如果李文森此刻醒着,现在一定已经机智地挖了一个洞,躲到地下去了。 ……雷太大,避雷。 他抱着李文森,却没有朝回走,而是在储物柜边停下了脚步。 曹云山的储物柜上一样有密码,乔伊连思索都不用,直接在九位数密码输入盘里输入了六位数字。 曹云山笑了: “李文森上次猜出我的密码后,我就机智地换了密码,就算她不讲义气地告诉了你,你输老密码也是没有……” 电子门锁“滴答”一声,开了。 …… 曹云山面无表情地盯着打开的柜门: “……用的。” 乔伊换了一只手抱他的小花猫。李文森本来就瘦,这几天接连不断的事情折腾下来,整个人又瘦了一圈,尖尖的下巴显得越发尖。抱在他手里,真的就像抱一只小花猫那样轻而易举。 他腾出一只手从他的储物柜里拿出药箱,医用麻布在他手指间,如同翻花一般折转着。 “博士,即便我的密码是摆设,我的柜子锁也不是全无象征学意义的。” 曹云山眸子里带着懒洋洋的笑意: “你这么神通广大,知不知道这个柜子里还藏着什么珍宝?” ——他当然知道。 这里还藏着李文森的漫画书、方便面、啤酒,还有低俗小说……一切在西路公寓五号里被他禁止的东西,都被李文森堆在曹云山这里。 这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柜子。 藏着世界上,另一个李文森。 …… 乔伊又剪了一截药棉,混酒精做成一个简易的降温装置敷在她额头,这才抱着她,转过身,对曹云山淡淡地说: “那你知不知道,当你任由她躺在冰冷大理石地面上的时候,她已经连续半个月都处于低热状态?” …… 大约因为药物的作用,李文森安安静静地呆在他怀里,黑色长发蹭着他的下巴,柔软到不可思议。 乔伊抱着李文森朝外走去。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积蓄的雨水顺着绿色的枝叶滴落下来,滴滴答答地打在门口的彩色石子小径上。伽利雷恭敬地打开门,山谷里的风一下子灌进来。 乔伊用外套细细地裹紧李文森,手臂、脖子、肩膀,一点一点塞紧。 “看看你此刻凝视她的眼神吧。” 身后曹云山轻声叹道: “谁会看不出你爱着她?” …… 乔伊帮李文森把长发笼好: “她。” “也是,世界上只有她被真相蒙住双眼,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 曹云山笑了: “不过,如果你爱她,我有一个忠告。” “什么忠告?” “如果你还能对她放手,就尽快放手。” …… 晚风夹杂着山间草木的气息,从山谷那头,绵延而来,清风入怀。 乔伊搂紧怀里的女孩,确保她不会被风吹到,这才微微笑了一下,踏入门外深山间微凉的风里: “如果不能放手呢?” “那就把她看紧一点,再看紧一点。” 身后,曹云山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带着悲悯: “至少,不要让我,把她带走。” …… 乔伊蓦地站定。 黑色小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而他久久站在曹云山门口的石子小径上。直到风把云朵吹散,直到夜色降临,月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星星点点洒落在他身上时,他才轻轻地收紧搂着李文森的手臂,顺着没有点灯的漆黑山路,慢慢地走下去。 …… 一个月前。 晚上十一点,斯蒂芬楼,西布莉案件审讯的末尾。 相似的语气,相似的内容。 以及相似的……警告。 年轻警官刘易斯的声音,慢慢和曹云山的声音合并在一起。就像教堂里反反复复敲响的丧钟,一遍一遍,一遍一遍,诅咒一般回荡在他耳畔,回荡在深不可测的穹顶之下。 那天晚上,言语冲撞,灯影摇晃。 她漆黑的长发宛若丝绸披散在肩膀上,黑色的眼眸中落满星辰。 …… “如果你想看住她,就请看好她。” 而年轻的警官站在黑色的漆木之后,望着她璀璨的侧脸,用和曹云山一模一样的口吻,轻声说: “至少,不要让我,把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