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在黑暗中,沉默下来。 韩铮因为激动,喘息地有些重。 他们不知道,韩铮不知道,他的身边,其实还立着另一道身影,深深望着他,泪盈于睫。 “阿冉到底想干什么?她难不成还真想跟韩铮看一回日出啊?”蹲在城楼角落里,闻歌捧着腮,看着杵在韩铮身边,像根木头一样不动不移的淳于冉,不由有些担心。 她莫不是忘了她现在只是一个灵体了,日出时,阳光一照,搞不好会魂飞魄散的吧?就是前几日,她不也都是躲在韩铮的披风下的么?今日,莫不是被韩铮的情话给烧昏头了? “你少操心别人了!我倒是要问你,韩铮不睡,你就不睡,这日子要倒几时?”顾轻涯却是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一双眼,已是红彤彤。 “哎哟!你别这么激动嘛!”闻歌连忙道,“这不是因为韩铮不歇着,阿冉便也不歇着么?阿冉早前不是说,她在韩铮没有死时,便被拉扯着离开了他身边。你不也说,定是萧旭他们那伙子人在她身上施了禁灵之术么?我们得看着她啊!到时候,才好顺藤摸瓜去找到那几个人,看看他们到底想要怎么样,不是?”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偏偏这些话当中的许多,都是……他说的。无从反驳,顾轻涯只有咬咬牙,忍了。 事情是这样的。 那一日,闻歌与顾轻涯突然谈起这个话题时,便连忙驾了个云,赶去了那日韩铮将淳于冉安葬的地方,谁知,却是晚了一步,淳于冉的尸身已是不见了,想必已是被萧旭师兄弟几个捷足先登了。 而他们没了法子,又不知淳于冉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施了禁灵之术的,只得用了这守株待兔的笨法子。 偏偏这些日子,韩铮忙前忙后,心事重重,每日里睡的时辰极少,而淳于冉本就是灵体,她又还没走什么法术,也用不着怎么歇,倒是苦了要一直盯着淳于冉的两人。 闻歌又是个苦劝不听的,大抵是觉得早先没能救下淳于冉,她有些内疚,所以这一回,怎么也要去看看那几个人想要弄什么鬼。 可是这样一来,就是每天都睡眠不足啊! 顾轻涯哪怕再淡定从容,如今也是有些不淡定了。 可是,某人却还要刺激他。 “你说你,往日多么淡定从容的一个人,总是教育我,既来之则安之,怎么今日却这么焦躁了?看来……还得多多修心呐!”闻歌斜睐着他,一脸的嫌弃,片刻后,转过头去,却很是中肯地给了一句建议。 顾轻涯色已经快气到鼻孔冒烟儿了。淡定?从容?遇上她,能淡定,能从容那么久,他已经快成圣人了。还有修心?是啊!与她在一起,这心,还真得好好修修。 顾轻涯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理闻歌了。 闻歌倒也不在意,仍然悠哉悠哉看她的好戏。 冯子霖还没有回烨京时,便看出了韩铮与淳于冉之间的可能,只是,他来不及见证,回来时,淳于冉已经不见了,直到这一刻,韩铮像是一只刺猬,却又因着黑暗的掩护,将他的伤口毫无保留地摊在他的面前,细数他心中美好的回忆和满满的遗憾时,冯子霖才知道,这对只有几日夫妻缘的夫妻,其实与这世间大多数恩爱的夫妻一样,面临着生离死别,一样的痛,一样的悔,这并不会因为他们处于战场,见惯了生死,就会有丝毫的改变。也不会,因为韩铮平日里没有表现出来,那痛就会少上一些。 可是,这样的事情,冯子霖却不知该不该劝,又要如何劝。 最终,他只得叹息一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其实,没什么好遗憾的,对吧?”韩铮突然幽幽道。 冯子霖抬起头来看他,却见他目光望着远处。 天边破开了一条亮缝,一点点扩大,然后,周围聚拢的墨色一点点退了开来,天,就要亮了。 也因此,冯子霖看清楚了韩铮脸上的表情。 他在笑,古怪而恣意,让冯子霖不自觉地皱眉。 “不是吗?” 没有听到他的回应,韩铮扭头望向他,“三哥也好,阿冉也罢,他们不过先行一步罢了。其实也好,至少还算走得安稳,至于我们,马上就是最后一战了,我们能城几日?一日?两日?三日?再多又能多久?我很快……很快就可以去见阿冉了,所以,我也不需要遗憾。反而……我得开始头疼了,见到阿冉,她要是问起我,问起这片她用性命守护的土地,问起如她亲人的虎威军,我该如何作答了。” 这个问题,冯子霖也不知,扭过头,没有办法作答。 两人尽皆沉默,过了一会儿,天边亮成了橘色,然后,一轮红日缓缓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 一瞬间,光芒四射。 好在,淳于冉还晓得厉害,在感觉到灼人的日光时,她已经一扭身,又化为一缕轻烟躲到了韩铮的披风底下。 确实,人鬼殊途,甚至往后,韩铮也成了鬼,他们不再殊途了,但要想在一起看什么日出,却终究只能是奢望了,除非等到下辈子吧! 韩铮扭过头,看着那轮红日一点点冒出头来,蓬勃向上,将整个广阔的松陵原都照亮了,沉睡的荒野被日光所唤醒,他们都热爱着的这片土地在初升的朝阳下,好像被涤净了一切的丑恶,变得洁净而美丽。 不!松陵原本来就是美丽的,松陵原,是他们心中的一片净土,哪怕付出一切,也要去守护的净土。 而这松陵原上的日出……在淳于冉逝去过后,韩铮终于有机会看到,而一切如她所言,“好美!”韩铮的双眸似是被日光染得沉醉了,难有的柔和,他几近呓语般低喃了一句,目光再也无法从眼前的美景之上移开,如淳于冉料定的那般,见过松陵原上的日出,终其一生,他也再不会爱上别的地方! 自然,这里是他信仰与灵魂的归处,这里,有他视作生命的一切,亲人、朋友,这里,有她在。 目光所及之处,渐次亮起的天光里,隐约有人影攒动,穿的,都是南夏军服。 韩铮嘴角轻勾,一缕笑,迎着朝阳破晓,“来了!” “怕什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冯子霖豪气干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