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田回家的时候已经很迟了,赵多玲在家门口的路上往大门的方向张望。 早上章丽把赵多玲训了一顿,怪女儿不心疼孩子。到了下午又想起这件事,反正店子里人手也够,就没去店里,叫赵多玲回家,跟自己一起做齐田喜欢吃的菜。等她回来吃饭。 做饭的时候赵多玲帮章丽切菜,章丽边洗边念叨个不停“这小孩子家家,心思最敏感了。别说你这么说了,就是你没说出来,心里是这么想的,她都能知道。以前你小时候,哪怕我心里头觉得哪家的小孩可爱了,你都会生气。在家里连狗的醋都吃,你忘了?所以这做妈啊,打心里就得端平。我看你对田田平常就很严,她打个电话回来,你不是问功课,就是问学习,动不动还要催几句,她多大年纪?累不累?我真怕她以后长不高,她都十九了还没一米六呢,怪谁?!我们家哪有这么矮的!对喜庆呢,你就跟放羊似的,什么好东西都给她塞,她是话少,她要是话多,还不是只要你有只要她要了。” 章丽说着突然有些感慨“就跟以前我对你似的。我也是巴心巴肝,恨不得把月亮都摘给你。只想着,上头有你爸爸顶着,以后再嫁个好人,也不用你有多厉害,一辈子没有风雨开开心心。”说到这个她手里停了停,大概是想起往事了。 赵多玲认错“喜庆是老大,当时又是那个情况……后来性格养成,就再难改了。说起来也是我不好。现在她性格是这样,也是我的责任。妈要是觉得这样不好,我以后多督促她……” 章丽一听她这么说又难受了,转头连忙开解她“这也不能怪你。我就是年纪大了,人啰嗦。你也别多想。我知道她现在是难改了,其实……其实她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过得多省心呀。一天到晚也没什么烦恼。只要别叫她学东西,做什么都乐呵呵的。傻人有傻福吧。” 想了想喜庆,叹气“还好有田田,就是她要受累。”她做外婆的年纪已经大了,照顾不了喜庆几年,赵多玲也不能活一百年永远陪着吧,至少还有个齐田。 赵多玲连忙说“她受累也是应该的。” “你还讲这种话!”章丽瞪她“怎么说不听呢!一个家里面,没有哪一个人受了累,其它人该觉得是应该受的。一家人,相互扶持、相互感恩才能和睦,别搞成相互要债了。应不应该的这种话,只有自己能说。你就是她妈,也不能代她说。你说多了,母女姐妹都要生嫌隙。” 赵多玲笑着赔不是“是我做错了。您别生气。”她刚回来时不不苟言笑,现在已经自然很多。 章丽看她这样,也拿她没办法“你啊!你别觉得这是小事。” 赵多玲正色“妈。我真的知道了。”章丽以前保养得很好,跟女儿站在一起像姐妹花,经过这么多年忧心,现在站在赵多玲面前,已经完全是老人的模样,脸上的皮肤因为风霜变得粗糙,手上像老树皮似的,心里满满记挂的还是女儿好不好,外孙女儿好不好。赵多玲不免有些心酸,安慰她“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章丽见她正经了,这才满意“你知道就好。” 饭差不多要做好了齐田还没回来,赵多玲有点担心,于是披上衣服站在外面等。等张多知送齐田回来,她见到齐田脸上有小血痂,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弄的?” 齐田不以为然“就是自己不小心撞了一下。” 赵多玲看了看伤确实不深,才没多说什么,但回到屋内还是去找创可贴要给她贴上。 张多知等她走了问齐田“楚扬的事不问问阿姨吗?”赵多玲跟楚扬关系好,楚家的事总是知道不少的。 齐田说“算了吧。提到楚扬,妈妈虽然表面上不显,心里肯定挺难过的。”对张多知说“不过这件事你和刑沉心也查查看。”楚扬跟赵家的牵扯不少,对赵家有人情在的,再加了台面上楚扬还是她老公的大姐。 吃完饭,送走张多知,齐田倒在床上回到古代起了塌,就往楚则居住的宣室殿去。 今天休朝,楚则居没梳洗,穿着亵衣披散着头发在塌前的几子上烤火看折子,内侍官跪在他身后给他梳头。 火光照着他的脸,到显出几分柔和。 见齐田过来,招招手叫她来烤火“外头冷吧?一大早吹冷风。”殿里其实是有地龙的,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暖意,可他还是喜欢烧一盆火。他小的时候受过冷,永远忘不了那滋味,只要有条件再不肯受半点寒苦。 见齐田是有话要说,摆手叫内侍官下去,把梳子给她。齐田接过来,不知道他为甚么要给自己,拿着翻来覆去地看,没有什么特别,随手放到旁边的小桌上,对他说“林中仁要查楚计才。” 楚则居无奈自己又把梳子拿起来,听到齐田说这个显然很意外。大概刑沉心那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不过略一思索便说“也好。有楚老先生的话在前,楚计才手里有一部份股份,我是不能动的。”不然一个楚计才有什么本事蹦跶到现在。又问齐田“是因为楚扬的事?” “你也知道跟他有关系?” 楚则居放下折子,双手伸到暖盆上方“这件事,我也不是很确定。当时出事之后卫兰就被赶出去了,不过家丑不可外扬,对外说她是去养病。楚依云嘛,当年确实是她给楚扬打了电话,说是有你妈妈的消息楚扬才回来的。不过她一向也不得楚老喜欢,外头连家里有这么个人都不知道,你就想得到她后来在家里是什么地位了。至于楚计才……”楚则居皱眉想想“这可真难说。不过光这两个女人,确实很难成事。” “楚老都没有查清楚吗?” 楚则居笑一笑“要是你年纪大了,居于厚望的女儿出了事,要是实打实查下去,全家都牵扯在里面,你会怎么做?” 齐田说“我当然还是会查个水落石出。” 楚则居不说话乜着她,手里摸着梳子想——这个人,你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存心气你的。 算了。自己多大年纪,她多大年纪?说“但楚老跟你不一样,楚老半截入土的人,与其说他不想查,不如说他不敢查。卫兰是他带进门的,楚计才是他一直扶持的兄弟,楚依云是他的女儿。如果要说这里面谁害死楚扬,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楚老先生如果年轻的时候不在外面有人,就不会有楚依云。楚扬的妈妈不过世,就不会有后来的卫兰。而楚计才之所以能有人可用,花的都是他的钱。 有这些前恩,他查出来也无法接受。说他是刻意也不可能,只是下意识不想面对,没有去督促这件事,下头的人自然是含含糊糊地走个过场。 楚则居神色淡然“楚扬当时要是只是受伤,哪怕只有一口气挂着没死救回来了,这些人凡是牵扯其中,楚老一个都饶不过,一是为了叫这些人以后再也不敢,二是对楚扬愧疚。可楚扬死了。他的心态便不同了。哪怕后来并不打算把家业传给这些人,而是选择给我这个养子,但有些事对他来说,不碰是最好的。” 齐田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他不是最宠爱楚扬的吗?为什么不替她报仇?” 楚则居看着面前的人,到底她还是年轻“做为一个父亲,当然是要替女儿报仇,可他不只是父亲,还是个大家长,这里里头牵扯的人要真查,谁都不知道会到哪个地步,他也不想楚家倒在自己手里。”但对这些人,他不是不恨,所才会给楚则居。 楚则居对齐田说“以后你做了家长,就会懂了。如果楚扬没死只是躲在哪里,你去问她吧,她自己都未必会报仇。” 齐田不解“为什么?” “只看看这些人现在的境遇,就知道当年楚老的态度。她身为得宠的女儿,心灰意冷是难免的。再说,她跟楚老还是有心结的。她母亲为什么离世?外头怎么说是外头的事,内情只有楚家的人自己知道。楚依云的年纪可是比她还大呢。我要是她,就会只当自己从来都不是楚扬。”楚则居迎着火光眯着眼睛,显得有几分慵懒。对楚扬,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齐田问:“那你赞同楚老先生在楚扬这件事上的做法吗?” 楚则居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说道“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过下去。”看着齐田的表情,温和地笑一笑“你活得久了就知道,人生啊,快意恩仇的时候少。和稀泥的时候多。” 齐田没接话,低头,拿暖盆边上的如意头火夹子,一下下戳里头烧得正旺的炭。 火光把她的脸映得透着亮。她手里一直没闲。火星在暖盆上头乱飞。有宫人进来奉茶,看了她好几眼,又不敢劝。 楚则居无奈,按住她的手“别戳了。一会儿起烟呛着自己。” 齐田站起身甩甩袖子“那我回去了。” 看到楚则居几子上的在写的东西,停下来“你写什么呢?” 楚则居并不避她,拿起来递给她看。 齐田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按下心里惊怒,克制而平淡地问“你要宋怡和徐铮入宫?” “宋家是你父亲的门生,徐铮是武将那边的人。我要重用徐鳞,重用宋家,宫里头就得有他们家的人。”楚则居很耐心。 “她们家不是送了支族女子和庶女来吗?”这句话齐田说得没有底气,就是她也知道支族女子和庶女与嫡系长女是不同的。毕竟除了阿珠之外她现在都搞不清楚家里妾生的妹妹有多少、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那些妾氏,她见都没有见过——也许见过,但根本不知道是谁。 这个时代,阶级观念非常坚固。看看贡和他母亲就知道‘妾与妾生子该与主家为奴’这种思想根生地固。 而支族得幸,必然挤压嫡系……看来也不是楚则居想要的结果。 齐田隔着火光,问“如果我说我不同意,你也还是会这么做。” “是的。我还是会这么做。”楚则居脸上不动声色,声音如常,不过非常温和“你又不是喜欢我,应该不是出于嫉妒吧?” 齐田反问“如果我是因为太爱你,而不愿意她们进宫,你会为了我而改变主意吗?” 楚则居笑,摇头“不。我不会。”他不是青春少年,为了爱情什么也肯做。 “要是她们不肯进宫呢。” 楚则居说“我是皇帝,我要做的事,如无意外总是能如愿。” 说完低下头看折子,过了一会儿,抬头见齐田还站在原地有点意外。他还以为齐田会拂袖而去“你站那边冷不冷?”地龙燃得再暖,他都觉得不够暖。皮肉是热了,但总觉得骨头是冷的。 叫齐田过来,但是她没动,楚则居叹气“冻得太厉害,不用到四十岁就会风湿。到时候你就知道苦了。” 有几分关切问她“快考试了没有?” …… 又问“准备得怎么样了?” …… 齐田从宣室殿出去,长贵立刻颠颠地迎上来,狗腿地招呼宫人撑伞挡雪。 楚则居站起身,推开窗户。外头的寒风扑面而来,雪花打在他脸上,立刻就化了。 白茫茫的雪地里,一身正红衣裳的齐田正在往外去,步子不紧不慢。身后宫人撑着伞跟着她。 走了几步,她突然回头把宫人手里的伞打落了。 但也只是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