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鹰国主既无俯首称臣之心,也看不清形势,逼着百里钊灭他。 若非周不宣开口救一把,下在食用水里的,就不是泻药了。 怕是要直接夺命。 暂时放过姞耀璃,那是因为姞耀璃有本事,又是姞老将军失散多年的儿子,且仅剩这一个了。 养儿防老,积谷防饥,百里钊既惜才,又不想断了姞家的根,让姞卫民卸甲后孤零零的老无所依。 至于射伤周不宣的账,可以留着以后慢慢算,反正人在自己手里,想跑也跑不掉。 北鹰国则不同。 大战小战边境摩擦本就让两国积下世仇,如今大局面前,北鹰仍无眼界与格局,就只能杀之。 据姞耀璃所言,如今的北鹰,不仅花钱聘请诸多军师,还有了自己的巫师。 只是,那巫师不咋顶用,既算不出国运,也算不出吉凶~~他若能算出来,北鹰国主又听他的,就不会有夜袭流风这一出。 城门没打开,军队未杀入,在药粉堆里打过滚的草原鼠往水里哧溜一滑,游上一圈,就把满身药物卸了个干干净净,半分也不带走。 这点小动静,巫师虽然听不到,却能直觉有事发生。 但他没开口。 而是溜之大吉。 流风国今日不同往昔,它已变得太强盛。别人巴结都来不及,北鹰却瞎了眼睛般,只认骨子里的那根倔筋,完全不顾动武值不值。 他可不想陪着并不真正信任他的北鹰国主一起送死。 北鹰需要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巫师这个身份。 一个由部落强行推出、能顺着国主心意说话的傀儡。 巫师跑了,驯鹰师被捉,军队士兵早饭后腹泻不止,拉到虚脱。 北鹰之败,毫无悬念。 北鹰国主举刀自刎,却未成功~~拉得身体发软,力气不够。 皇帝当到最后,连生死都不能自己作主,简直不要太窝囊。 百里钊看着他笑,笑得北鹰国主心里发毛。 正欲说话,百里钊却令人帮他一把。 北鹰国主张着嘴,想不通对方为何什么都不问,直接要他命。 面无表情的百里钊走出主帐营门,欲将失去抵抗力的北鹰军兵全部屠杀,却被周不宣阻止。 十万人,与历史事件相比,不算多。但十万条性命,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将其活生生捅死,周不宣实在怕她死后被冥府清算时,罪孽多于功德。 即便带人界崛起之功太滔天,再大的罪也压不过,但她还是怕,还是要防着,还是能少则少。 百里钊的冷硬面容,因她一寸丹心、赤诚之语而缓缓出现一丝裂痕。 在最后终于渐趋柔和时,将她脑袋按在自己怀中,轻叹一口气。 周不宣,我该拿你怎么办? 你一边处心积虑为我好,一边想方设法防着我。 既然不信我,为何要帮我? 欲成大事者,必孤家寡人。 所以我从未想过与谁婚配,为情所累。 我只想拼搏一生,待年华老去,与你知音品题,把酒临风。 兔死狗烹之事永远不会发生在你身上,你明白吗? 为什么不能信我呢? 我说什么你都信,为何唯独这一件,你从未打心里信过? 史书负面记载再多,又岂能代表我? 他们不是我,我也不是他们。 他们若有我的魄力与胸襟,早就干成我想干的事,早就轰动六界、让后人满文溢美笔书不绝。 周不宣没说话,她已察觉出百里钊的情绪有点反常。 只是,虽然闺蜜之间的拥抱,等同男人间的勾肩搭背,但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如此特殊的场合,周不宣还是觉得不妥。 她抬头退开两步,笑道:“殿下,还是把北鹰军兵安置妥当再拥抱庆祝吧。” 百里钊微微颔首,淡淡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安置?” “变兵为民,每四人一组,散入流风各村各镇,”周不宣献计献策,“如此,既不伤他们性命,也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百里钊点点头:“行。” 周不宣:“?” 这么干脆?这么容易? 百里钊却不再废话,转身就走。 命令很快下达,姞老将军亲自督人将北鹰军兵分批看管,又在划出合理安置点后,看他们被分批押离边境。 周不宣看着一切,仍然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百里钊答应太快,让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又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她不知,连日里,分批送出的北鹰军兵,只有年少未婚配的男子被留下性命,年长已婚的,尤其是已经有孩子的,都将在半路杀掉。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何况百里钊要干的事,轰天动地。 如此人物,不可能心慈手软,为自己留下后患。 单身男子在流风娶妻生子,日子一久,自然没了乱七八糟的想法。 已婚男子则不同,他们娶的是北鹰女人,生的是北鹰孩子,全家人都生在北鹰、长在北鹰,对北鹰感情极其深厚。 加上北鹰人很容易长出反骨的倔驴性格,留下他们,后患无穷。 她相信周不宣心里其实也有这种担忧,只是为她百里钊死后灵魂不戴枷锁,而抱着一丝侥幸而已。 周不宣因她而忽略顾虑,她却不能让掩目捕雀、欺耳盗铃般的侥幸心理趁机钻空子,破坏大计。 北鹰军兵只能变成老实流风人,不能变成不安分的北鹰余孽。 金暮黎一边帮善水取针递药,一边时不时跑出去看热闹,连续忙碌九天,边境之事才算结束。 百里钊带着周不宣走了。 临行前,姞老将军被告知,边军会裁撤部分人员,令其归田。 因体恤老将军,允许姞耀璃陪父二十一天,二十一天后必须进京,去约定之地报到。 姞耀璃想破头,也想不通为什么是二十一天。 有零有整的。 不能是二十天么? 不能是三十天么? 二十一天有什么特别意义? 有,但他不知道。 等知道时,已经晚矣。 流风十大妖兽森林,姞耀璃被派往面积最大、妖兽最多也最凶的凤只鸾孤。 站在最高树梢上都一眼望不到头、得骑飞鹰才能巡视全林的巨阔场地,让他以为可以甩开膀子撒欢儿,未曾想,第一天就和紫灵兽大干一架,接着,连续七天都被不讲兽德的紫灵兽群寻衅找茬儿,以要赶他滚出森林为由,集体攻之。 妖兽修到紫灵兽级别,除了不会说人话,智商已高得普通人都不够看,除了以多对一,还会玩车轮战,把个姞耀璃累得筋疲力尽,体内浑厚真气全部抽干,差点挂掉。 及时赶来的木沧澜心疼得无以复加,一边为他输入真气疗伤,一边咬牙切齿狠眉怒目看兽群,恨不得将它们生吞活剥拆吃入腹。 被一击而退的紫灵兽们知道新来家伙不好惹,撒开蹄子就跑。 一只被打瘸腿、吃了亏的妖兽拼力纵跃,跳到同伴后背上,以免跑不快,成为不好惹的下酒菜。 那妖兽体型如熊,跳起来往别兽身上一趴,谁能受得住? 猝不及防的倒霉同伴直接摔跪地上,当场骨折不算,大门牙都少两颗,磕得满嘴污血。 紫灵熊兽也因此跌到一边,滚了好几圈,差点被兽群踩死。 姞耀璃看两只惨兮兮的妖兽嗷嗷对骂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木沧澜扶正他笑歪的身体,无奈中满含宠溺:“都被折腾成这样了,还笑。” “为什么不笑啊,”横带锦袍变得又脏又皱的姞耀璃面无一丝怒意,“等百里钊出了气,告诉我驯兽方法,凤只鸾孤便是我的天下,再高级的紫灵兽,都得成为我的胯下坐骑,我让它往东,它就得往东,绝不敢往西。” 木沧澜先是轻啧一声,后又叹道:“倒是不笨,这也能看出来。” “两人同时受伤,却把珍贵蛊王让出,先给周不宣治疗,如此明显之事,谁能看不出来?”姞耀璃道,“百里钊抱着周不宣退到城墙根下,我未追杀,一是因为她们距我太远,脱离射程,二是,她们让我想到那次你把仅余伤药给我用,自己却在我好转之后发起高烧,吓得我七魂少了六魄,特别害怕。” 木沧澜:“……” 七魂少了六魄是个什么形容? 不过听他这么说,心里是真舒坦。 璃儿动不动就翻白眼,还敢踹他,倒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木沧澜心里美滋滋的:“你那时刚成年,我……” 他轻咳两声,直接跳过,“师徒之间若不互相珍惜,互相照应,还能指望别人?” 姞耀璃背过手就定位很准地往他小腿上拧掐一下:“哼!” 木沧澜对徒弟这种别具一格的撒娇方式极其受用,故意很夸张地重“嘶”一声:“你又掐为师!” 姞耀璃翻白眼:“不掐你,难道让我掐别人?” “别别,”木沧澜忙道,“你还是掐我吧。” 姞耀璃噗哧笑出声。 木沧澜看着他,又抬眸看看四周,起身就抱他走向最近山洞:“外面石子多,硌人,洞里舒服些。” 姞耀璃:“……” 我有那么娇贵吗? “你说你,既不图个名垂竹帛、流芳百世,何必来此受罪,”木沧澜边走边絮叨,“就为一时兴趣~~” “你当知我并非一时兴起,”姞耀璃打断他,“驯鹰那会儿就该晓得的。” 木沧澜被堵得噎了噎,直到进洞放下他,才继续说话:“就因知晓,才不愿……驯鹰已是极难,妖兽只会苦上加苦,非数倍不能达。” “那又如何,”姞耀璃无悔无惧,“做钟爱之事,再苦亦是乐。” “行,那就乐吧,乐。” 说着,却还是抱怨,“哪怕是排名第二的雁杳鱼沉,也比凤只鸾孤好上那么一些些,怎就……” “既是坐骑,自然要最凶最狠最有头脑的,去第二选个什么,”姞耀璃非常支持百里钊的决定,“人智尚且有高有低,紫灵兽更要加以甄别,像方才那只蠢货,拿来当坐骑除了跌份,说不定还会闹出笑话。” “第二有何不好?雁杳鱼沉也是有进无出的地方。”木沧澜因为发愁而说了实话,“凤只鸾孤并非虚名,不仅凶险,且极易迷路,连飞鹰都乱了半天方向,才终于找到你。” 姞耀璃张了张嘴,很是震惊。 “难以置信吧?”木沧澜叹气,“东西没带齐,我可怎么出去,出去后,又怎么来找你。” 姞耀璃瞪大眼:“你的意思是,我也出不去了?以后都出不去了?” 木沧澜朝洞外努努嘴:“飞鹰绕了几大圈,又飞回来了~~原地打转呢。” 姞耀璃顿时忘了劳累,皮球般猛然弹起,直冲洞口。 见飞鹰扑棱翅膀,急得悲声哀鸣,不由震惊之外,再加“极度”二字。 “这、这……”向来沉稳之人,竟然结巴起来,“百里钊意欲何为?想把我们困在此地?” “紫灵士俩月不吃也饿不死,困与不困有何区别,”木沧澜牵他入洞,“不过是让你吃些苦头,长长记性,以后莫要再伤她的人。” 姞耀璃愤然:“我以后不是她的人?如此偏心,让我如何做事?” 木沧澜陡然止步,转身:“你说什么?” “……”姞耀璃很快反应过来,“我……不是那意思。” “不是哪意思?” “我……” “你是哪意思?” “我……” “证明给我看。” “……” 师徒二人在洞里言来语去,聊天休整,顺带消化眼前事实,另一边,他们口中谈论的百里钊正端坐桌前,驰笔若飞,并一心二用、言简意赅问了句:“茵蒿城如何?” “书已定稿,正在等插画,”黑衣皂靴恭敬回禀,“用周姑娘的话说,画插图的人,乃文坛一哥兼画坛一哥~~傅青主,当代名家,风流人物。” 百里钊闻言,不由抬头挑眉,看他一眼。 黑衣皂靴微窘:“此乃周姑娘原话。” “我知道,”百里钊淡笑,“让你说,你也说不出来。” 那些来自异世的字眼词汇,只有周不宣知晓。 面容被黑巾围裹、只露额头和眼睛的黑衣皂靴心中诧异。 长公主向来言不及私,今日竟然拉家常般说了句寻常闲话。 且相见这么多次,还是头回看她笑。 即便笑容很淡,也终归是笑。 笑得很平和,很自然。 而这笑,却是周不宣带来的。 周不宣,不宣不宣,秘而不宣,一听名字,就知人有秘密。 “善水道长从福王府莫名消失后,又莫名返回,三天后,再度消失,至今查不到踪迹,”黑衣皂靴继续禀报,“七岩国太子阎奇琛仍在茵蒿城逗留,时刻随在周姑娘身后。” 百里钊噌地站起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