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灵蕴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在尤家却没什么话语权。尤其是宅内的事,他都不敢出声。 原因便是他娶了个从长公主府里出来的女官当妻子。 尤宅女主人景氏虽不是皇家人,但出身不差。景氏的父亲在翰林院做学士,就等这任大学士退下,他便能直接上位。 景氏没有皇家那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的脾性,但她从前在长公主身侧伺候过几年,管家的手段很是强势。 于是大半夜的为了带尤乾陵回了一趟尤宅,尤灵蕴特地请问了掌管内宅的夫人景氏,对面给了话才点下头,将人带回了家。 尤乾陵是景氏看着长大的,长公主殒命之后,对尤乾陵更是心疼到了骨子里。 但这孩子在母亲身亡之后性情大变,时常不顺心就大发雷霆,府上年少人都怕他怕得紧,也因此尤乾陵进了锦衣卫之后是一年到头极少回去。 这回总算见着了景氏便拉着他的手死活不肯放人,顶着尤乾陵那张冷脸抹泪,非要等天亮吃过了早饭再放他跟着他叔父一块回锦衣卫。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一向硬脾气的尤乾陵想到女店主那破脾气,又得多吩咐几句尤三姐,于是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俗话说,有一便有二。 叔母那关一放松,他便沦陷在尤府中那群三姑六婶姐姐妹妹里了。他勉强在一屋子香气弥漫后院厅堂中坐了一晚上。 最后还是借着和尤三姐说话的由头才脱身。 尤三姐是尤府性情最像景氏的人。平时就帮着景氏打理府上产业,这偌大的宅子里,只有她能让尤乾陵放心。 尤三姐给他斟茶,说:“母亲说你要放个人在我身边。” 尤乾陵接了过来,想着那女店主至今以来的行径,心底有些拿不定主意。 尤三姐片刻后说:“什么样的人呀,难得见你如此游移不定。” 尤乾陵道:“有些棘手之人。之所以选你,是你处事一向稳重,能替我看住她。” 尤三姐调笑道:“这世上还有你镇不住的?” 尤乾陵以前也不知天高地厚,觉得什么人事都入不了自己的眼,但这五年来,进展太过慢了。 人活在世,没有几个五年能浪费。 “她和你们不一样。”他低声道 尤三姐微微讶异。 “怎个不一样法?” 尤乾陵道:“你们都可以站在我身后。她必须站在我身前,替我做事。” 尤三姐一下子敛了脸上的笑。 “一个姑娘?” 尤乾陵扯了下嘴角。 “你见到她就知道了。她超出你的想象。” 尤三姐漂亮细致的眉眼扬了起来,颇有些期待。 “那我要好好准备了。” —— 第二日,日上三竿了尤乾陵才从尤府一干莺莺燕燕中脱身,跟着尤灵蕴回了锦衣卫。 等元硕听到大门开了的时候,日头都悬上当空了。 元硕一脸难以压抑的躁动之色,门一开就把尤乾陵推到一边,低声说:“属下要出门去找些东西。剩下的让人家自己跟你说吧。” 闫欣从一堆烂木头里探头,说:“记得把我的事也一并做了。”该给张木匠采买的东西都要买了,她没空做,自然得让麻烦她的人做。 元硕朗声笑说:“放心。” 尤乾陵看着他火急火燎的跑出了门,心想不就关他一晚上,用得着憋成这样吗?他转身迈步进去,看地上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问:“能给本王说明一下吗?” 闫欣往外看了一眼,说:“问千户大人啊。他非要我从这对烂木头里面找点好东西出来。” 尤乾陵给她一句烂木头说得脸都黑了。 “你知道这些东西哪来的吗?” 闫欣仰头看他。 “听千户大人说起过。哦,他还给我看了瞿青宅子里拿到东西的清单。” 她指了指桌案上的木盒说:“郡王爷好像对祭天台特别感兴趣呢。” 尤乾陵微顿,旋即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吃过了吗?” 闫欣愣了下,迟疑地说:“昨晚上有带吃的。” 尤乾陵道:“要回答你这个问题,花费的时间可不少,不吃饱喝足了,怕你顶不住。” 闫欣见他没有拒绝自己的提问,看样子昨晚上他对自己释放的‘善意’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想了想,往前踏出一步:“你找我来,就是为了从这些破烂货里筛选出有用的,对吧?” 尤乾陵听到这句话,便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 “没错,我需要一个对祭天台十分了解,且绝对不会站到祭天台那边的人。瞿青的案子已经充分证明了,你和祭天台是对立的。” “所以我们的目标一致,你应该不会拒绝。” 闫欣一顿,她确实不会拒绝。 发现瞿青死后让她一度觉得前路已死,她得另辟蹊径。没想到转眼间突然迎来了不得了的转机。 谁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但她在瞿青身上吃过一次两眼一抹黑,被带进坑的亏了,现在要更加谨慎才行。 “但我未必站在你这边。”她小心试探问道:“王爷为何要查祭天台?” 尤乾陵刻意忽略了她前面那边的话,问:“我查祭天台你很奇怪?” 闫欣点头。 “郡王爷是皇亲国戚,和圣上是一路之人。想查什么随便让人查出来就好了,为何要自己这么费心费力啊。” “偏见。”尤乾陵笑了声,谁见他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不会这样想啊,可偏偏问题就出在这一人之下上。 “我没问你出身,便是不在意你的立场。我们有一样的敌人就足够了。” 这一句话倒是和闫欣一贯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世上能和她真正意义上站一起的人,就目前为止她一个都没有碰上。她早就想明白了,父亲身上的嫌疑没有洗清之前,想要一个跟自己一样全心全意相信父亲,相信她的人,那太天真。 而且尤乾陵和瞿青不同。 他很有用但也很危险。 “互不干涉,只说案子?”闫欣问。 尤乾陵道:“我想对我们双方都好。” 闫欣垂下脸,漠声道:“确实。” 说完后她便不做声,徒自陷入思索当中。 ———— 尤乾陵已经很多年没和人说这种诱导性的话了,偏偏对面这个人一副非但对他没生出好奇心,还一脸“跟我无关”的模样。 他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追问道:“如何?” 闫欣其实没有选择,瞿青死后,她已经做好了再来三年,甚至花更多的时间去找下一个可以给自己利用的冤大头。 情况发展至此她无可奈何,但也让她免不了心底着急。 查案最经不起就是时间的磋磨。证据不会永远在那等着她去找。 她迟疑了很久,许久之后问道:“有吃的吗?我饿了。” 尤乾陵:“……” 元硕出去办事了,这儿也没第二个人给他使唤,关键他还不能让人自己出去寻吃的。尤乾陵到底还是屈尊降贵给她去拿了吃食。 回来的时候,只见她闷头挑挑拣拣,选了一堆在左手边,看他回来了,便要伸手去拿尤乾陵给她带过来的吃食。 尤乾陵立刻皱眉,伸手打掉了她漆黑的手,说:“就这么吃?” 对面的人脸立刻黑了。 “不给吃?” 她眼睛瞪得滚圆,似乎觉得尤乾陵这举动实在是不人道。 尤乾陵从旁边端过一个盛水的小盆递给她,说:“净手了才能吃。你几岁啊,爹娘没教过你?” 闫欣愣了下,随即就着尤乾陵的手把自己的手也洗干净了,然后左右四下看了一圈,又在放吃食的垫子上擦了手,才动手。 尤乾陵深呼吸了好几次,把一肚子的规矩压下去了,心想等送去了尤府,自然有人能教她。 闫欣心思还在那堆烂木头上,闻言只扫了他一眼,说:“我知道的,只是有时候心思过于集中,便会忽略周围的情形。” 尤乾陵心道,能养成这种性子,她家以前必定相当和睦。 “这不是问题。你只需照我的需要做事便好。” 闫欣深吸了口气。 “这活我接了。” 下定决心后,她接着说:“千户大人和我说过这些东西背后都有祭天台相关的线索。案子我没看过,光靠这些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关联。” 尤乾陵起身走到铁柜的另一头,指着其中一个带锁的柜门说:“案卷都在这里面,钥匙我只给你,你自己看。” 闫欣明白了,这些除了她之外不能给别的人看。 尤乾陵吩咐完后,回头站在她身后探头看了一会。那一堆东西并不全是烂木头,也有些一些书籍,墨砚,刀具之类的凶器等等。 “我还以为你只对偃器知道的比较多。” 闫欣边吃边拿起一个拇指大的小关节,盯着它说:“嗯,偃器不一样。” 她从记事开始,便常年与偃器为伍,对她来说,这些小东西就跟亲人一样熟悉。 但是想要查案子,一直躲在自己熟悉的世界当中是不够的。 所以她去接触了很多自己以前不喜欢的东西,包括人在内。只是三年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很多东西。但在瞿家宅子里面经历的事情来看,她还是差太多了。 “我想知道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