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花生是赵骁超炸的。　　 “你也该学学做菜啦，会做菜在哪里也饿不死，喜欢吃，就自己学着做一次。”　　 这是爸爸把围裙丢给赵骁超的时候说的话。　　 赵骁超第一次炸花生，束手束脚的，在爸爸的指挥下显得有些笨拙。　　 “先别开火，你把花生放进冷锅里。”　　 “行了，别倒了！咳咳咳。你下回先拿个盘子盛好，能吃多少炸多少，幸好没开火倒油，多的抓出来吧。”　　 “就吃这些啦？好，倒油吧，多倒点，油漫过花生，嗯，点火吧。”　　 “你记着，一定要是生花生放进冷锅，倒凉油，再点火加热，等花生发出噼啪炸响，就像现在这样。咳咳咳，等响声停了以后，把花生捞出来就行了。”　　 “可以啦，现在把火关了，把花生捞出来吧。”　　 赵骁超捞出花生，爸爸又指挥着他放盐。　　 “别用勺舀！用手捻一点撒上去就行了。”　　 爸爸看着赵骁超放完盐，又倒了一小半杯白酒，撒在花生上。　　 赵骁超不解的问：“爸，你这是干嘛呢。”　　 爸爸拿了双筷子，边搅拌花生，边跟赵骁超说：“你不是说我炸的花生口感酥脆，久放不回潮嘛。这就是秘诀啦，趁热撒点白酒，白酒蒸发的时候会带走残余的水汽，等花生凉了以后就还能保持酥脆的口感。学着点吧，小子。”　　 随着爸爸的搅拌，被撒了白酒的热花生又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等这声音停止，爸爸将手里的筷子递给赵骁超：“尝尝。”　　 赵骁超接过筷子，夹起一个尝了尝，确实是咸香酥脆，跟以前吃得一样。赵骁超抬起头冲爸爸点了点：“嗯！好吃。”　　 爸爸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丢下一句：“那当然，学着点吧，小子。”就驼着背转身走回了客厅。　　 学着点吧，小子。　　 这是爸爸最爱说的话，也是以前的赵骁超最不爱听的话。　　 赵骁超的爸爸年轻的时候是个机械工程师，不是多么高级的那种工程师，只是学了机械，懂一些修理，厂里给爸爸的岗位叫做工程师而已。　　 爸爸总是很严肃，他要求赵骁超站有站样，坐有坐样，爸爸自己也是这样执行的。　　 在赵骁超的印象里，爸爸的背总是挺的笔直，脸总是板着，因为总是板着脸，爸爸的脸上早早就有了法令纹。　　 最早是什么时候呢？　　 赵骁超回忆着，也许是在自己上初中的时候吧，那时候正是赵骁超的叛逆期，他第一次和爸爸顶嘴，对着干的时候。　　 那天他愤怒的直视着爸爸的脸，发现爸爸同样愤怒的脸上，鼻翼的下方有两条长长的纹路连着嘴角，这两条纹路让爸爸看起来很凶，很可怕，那张可怕的嘴里说出来的话也格外气人。　　 那是赵骁超第一次注意到爸爸的法令纹。　　 而再一次注意到爸爸法令纹的时候，是两个月前。　　 爸爸刚做完一次化疗，躺在床上打点滴，赵骁超在旁边陪护。　　 那时候爸爸闭着眼，脸上的法令纹比之前要深，却不让赵骁超感到害怕，而是觉得爸爸很累。　　 这样的认知让赵骁超在那瞬间感觉自己长大了。　　 他以前最烦的就是听到爸爸那句“学着点吧，小子。”也不喜欢听妈妈的絮叨，放假也不爱回家。可是自从爸爸确诊了癌症以后，他不再烦这些了。　　 爸爸的病不止改变了赵骁超，也改变了妈妈。　　 赵骁超看向正在厨房摘菜的妈妈，看见她鬓角的白发。　　 妈妈以前跟众多她这个年纪的女性一样，渴望抓住青春的尾巴，喜欢买化妆品，喜欢折腾发型——虽然赵骁超告诉她52岁跟青春已经不沾边了，但是妈妈坚持使用世界卫生组织的定义，她说59岁之前都是中青年。　　 但是自从爸爸病了以后，那些东西再也没有了。　　 妈妈喜欢说话，摘菜的时候不停的跟赵骁超说话，说爸爸的病情，说表姨家的妹妹，说隔壁邻居，净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赵骁超以前很不愿意听这些，现在却觉得在厨房里听着妈妈絮絮叨叨也挺温馨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最近总是陷入这些情绪。　　 也许是上年纪了吧，赵骁超自嘲的想。　　 在家里吃了堪称温馨的一餐，赵骁超告别了父母，返回了自己工作的城市。　　 晚上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赵骁超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还想着爸爸的病情。今天在饭桌上，爸爸还是会时不时的咳嗽，好在爸爸比住院时胃口好些，能多吃一点东西了。　　 赵骁超忘记是在哪里听过，只要能吃东西，即使生病了，恢复的也会快一些。　　 爸爸现在的病情稳定了，医生说只要按时吃药，做治疗，保持心情愉悦，他爸爸这样的情况，确诊之后又坚持了十几年的患者有的是。　　 十几年呢，万一这期间又有什么医疗方面的新科技出现，癌症成为可以治愈的疾病也不是不可能，赵骁超想起了早上体检的时候看见的那些新仪器，突然有了信心。　　 想起早上的体检，就又想起了体检时见到的那次追捕。　　 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骁超翻了个身，彻底没了睡意，他睁开眼，慢慢适应黑暗，看见了家具们起伏的边缘。这跟以往任何一个不开灯的夜晚看见的东西都没有什么两样。　　 可是那时候是怎么了？　　 他分明感觉到了那个白大褂是以慢动作向他跑来的。　　 为了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在结束体检后都一直留心观看身边移动的物体，街上的行人没有异常，汽车没有异常，城际列车更是没有异常。　　 直到回到家里，那样的情况都没有再出现过了。　　 早上目睹的那个慢动作场景就好像是他的错觉一样。　　 赵骁超实在搞不清楚，只好归结为前段时间太累，出现了错觉，只能寄希望于今早的体检结果了，希望检查结果能给他一些参考。　　 他翻了个身，希望赶紧睡着，毕竟明天还要早起。　　 可是这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不如人意的，他越是想睡着，就越是睡不着，早上那场追捕的细节在他脑海不停的回放。　　 那个白大褂真的是个小偷吗？　　 科技伦理委员会的人怎么会来抓小偷？　　 赵骁超知道科技伦理委员会，或者说，现在没人不知道科技伦理委员会。　　 这个组织虽然成立的时间不长，也就十几年，可是他们的职权范围可是很宽的。任何一个跟科技相关的项目、产品、企业，他们都有权利过问。　　 远的不说，就说赵骁超他们正在测试的游戏，这游戏如果没有经过科技伦理委员会的审批，想要面向市场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这样的组织，会去医院抓个小偷吗？　　 那小偷偷了什么东西？　　 赵骁超想起他早上捡起的u盘。那个u盘看起来很普通，没有多值钱的样子。　　 唯一蹊跷的，就是u盘上那串网站的域名一样的数字和字母。　　 赵骁超小的时候，他就是一个非常有好奇心的孩子，成年以后，这份好奇心也一点没有消退。　　 现在，这份好奇心驱使着他打开了灯。　　 赵骁超拿起放在床边的手机，打开手机浏览器，凭借记忆，将那串数字和字母输了进去。　　 浏览器显示白屏，但是加载的蓝色进度条却在移动，那进度条移动的很慢，像是蜗牛一样，一点一点的从屏幕左边向右边移动。　　 就在赵骁超的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手机屏幕闪了一下，弹出了一个黑色的页面。　　 那个页面像是一个网购商城。　　 赵骁超只快速翻阅了两页，就立马关掉了手机。　　 不是将浏览器关掉，而是将手机关机了。　　 那是一个地下网络。　　 只是翻过两页，赵骁超就完全看清了那个网站的交易内容，早上那个小医生说的也许没错，那个白大褂确实是个小偷。　　 赵骁超明白了，那个白大褂之所以被追捕，倒不是说他偷了患者的什么财物，他很可能就是偷了患者，或者说，偷了患者的一部分。　　 ……怪不得那家伙被科技伦理委员会的人追呢。　　 赵骁超看着关机成功，已经黑屏的手机，心有余悸。　　 ……也不知道科技伦理委员会的工作进行到哪一步了，这个网站不会被监控吧，刚才浏览的那几分钟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将手机放回床边，赵骁超关上灯，重新躺回床上，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　　 ……只是以游客的身份暂时浏览了几分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看今天早上的样子，科技伦理委员会的人应该还是讲理的，即使他们找上门来，也可以解释清楚……　　 就在这样忐忑的心情中，赵骁超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