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齐侯 刘煜又做梦了。 梦里他还是那个不受宠的皇子,守着他出生以来就禁锢着他的秘密,寄人篱下,受尽冷眼。 “齐侯啊,齐侯啊......”时人都这么称呼他,因为刘煜在出生之时便交由身为四世三公,声名显赫的齐氏抚养,缘由便是今上迷信神佛,有人谏言天子第一子命中不详,与国运相克,须得交由旁人抚养,不得以皇室名义养在宫中,方才能护佑住天子之气运。 是故皇后窦氏在生下刘煜之后便将他送出了宫,交由齐氏司空膝下代为抚养。 “唉,煜儿这种身份,便是窦氏想了这法子瞒天过海,怕是也瞒不长久啊,天子终有一日是要接他回去的,哪有皇子流落在外不回宫的道理。”这是齐夫人的声音。 “窦氏来找过几次煜儿,让他对自己的身份守口如瓶,不许讲给外人听,我看煜儿把这秘密守得很好,今上素来偏心二皇子,我看倒不会多关注煜儿,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半大的刘煜在屋门外,仰头看着灰白的天空,听着屋里的宰相和夫人聊天。 院中有棵梧桐树,时近严冬,枯败的梧桐叶落了一地。 刘煜忽地明白了为何诗人都喜以物伤怀。 我亦飘零久。 “你怎么在这?”比刘煜还小一头的齐扶枝从树后冒了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蹦到了刘煜面前,朗声道。 屋里的人停止了交谈,“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齐夫人神色复杂地看着站在门外神色淡漠的刘煜。 “......”刘煜没说话,他转头就跑,跑出了这一方小院。 “他又怎么了?”齐扶枝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比刘煜小上几岁,正处心智未熟,懵懵懂懂的年纪。 齐夫人摇了摇头,她俯下身来摸了摸齐扶枝的脑袋,柔声道:“我们扶枝,将来要扶参天之枝,是吗?” 齐扶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踌躇满志:“男儿志在四方!爹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就是要我寻得良主,辅佐他成就一方霸业!” 齐夫人轻柔地笑了笑,她看着刘煜离去的背影,道:“我们齐家,只出将相,不出庸才,扶枝,你需好好辅佐煜儿,延续齐家的无上荣光。” 齐扶枝坚定地点了点头,他将刘煜当做哥哥一般看待,帮助哥哥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句话齐扶枝从未忘却。 刘煜又被传入宫了。 来传话的是窦氏身边的贴身宫女,她疾步走到刘煜面前,像是下达一道不容违逆的命令:“皇后娘娘要见你。” 刘煜便跟着她们一道入了宫。 “煜儿,最近功课习得怎么样?”窦氏柔和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宫殿内。 宫里烛火幽微,帘帐轻拂,寒风便穿堂而过。 刘煜站在堂中,过堂的寒风吹过他单薄的身形,像是天边自来去的一抹烟尘。 “尚可。”刘煜答。 窦氏抬了眼,寝殿里烧着地龙,她微微坐直身子,看着寝殿外站如青松的女儿,道:“看来学宫的先生教的不错,连站姿都这么端庄。” “是。” “话变少了,你以前总喜欢缠着我说话,每次进宫都会与我说些学宫里的事情。”窦氏微微蹙眉,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连蹙眉都美得惊心动魄,让人心生爱怜。 “君子寡言,言必有中。”刘煜垂着眸子,平声道。 窦氏猛地摔落了案上的茶盏,她面带怒意,声音微微拔高:“你定是怨我了——” 刘煜听着她尖锐的声音,忽地笑了笑:“不怨您。” 窦氏看向他。 “怨我投错了胎,若是我生在寻常人家高门大户,便是知书达理的闺秀。可惜我生在皇室。” 刘煜无所谓地一笑:“我不仅生在皇室,我还是个女子,不能继承大统,无法完成您和舅舅的宏图大业。” “所以,上次您没有掐死我,您后悔了么?” 窦氏的眼神变得惊恐,她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刘煜,她穿着最平常不过的学宫服饰,和天底下所有学生一般,谁人也看不出这是个女子。 可她却在这具合规合矩的躯体之下看到了一个恶鬼。 那是彻底绝望,置之死地而后生,浴血归来的恶鬼,带着铺天盖地的恨意,席卷而来。 “你......你不是我女儿。” 她在卧榻之上蜷缩着往后退,惊恐地看着眼前笑意渐深的刘煜。 “我的女儿不会这样跟我说话,她只会乖乖的......” “只会乖乖地任人宰割,将一颗真心傻傻地送到人面前任人践踏,即便对方要置我于死地也毫无怨言是不是?”刘煜站在原地,双手合置于身前,眉眼微弯。 “或许吧,之前的那个刘煜早就被掐死了,取而代之的是披着人皮的恶鬼,母后,您且瞧瞧看,看我是如何夺得这江山的。” 窦氏身体抱恙,刘煜依旧被那名宫女带着出宫。 “大殿下,今日银钱可带够了?”宫女行至一僻静处,低声问道。 刘煜含笑点头,他取下腰间玉佩,恭恭敬敬道:“银钱没带,倒是齐夫人前几日送了我枚白玉佩,我瞧着精致,特地拿来孝敬姑姑。” 宫女喜笑颜开:“给我瞧瞧是什么稀罕物什。” 刘煜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宝贝着呢,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姑姑今后多多照拂我。” 宫女凑了过去,想近些瞧他手中的白玉佩。 “噗嗤”一声,血肉刺破皮肉的声音响起。 刘煜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收入袖中,他冷漠地看着眼前满脸震惊缓缓倒下的宫女,道:“留你为虎作伥这么些时日,今日也该让你看一看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