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刘煜不会知道这一切的,毕竟那时她那么小,根本不谙世事。 至少她们还能维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母慈子孝。 就算她联手窦云散布大皇子命犯皇纲,不能与天子同居一处的流言。让先帝对她忌惮至极,乃至于还未见过她一面就急着将未足月的大皇子送出宫,寄养在齐府,刘煜也从未对她有过半分怨言。 世人称齐侯。 她一直让刘煜以男装示人,平日又对她的学业严加责问,几乎没给过她好脸色,刘煜还是敬她爱她,从不逾矩。 她知晓刘煜想和她亲近,就像每个亲近娘亲的稚童一样。每次她勒令刘煜严加辞色的时候,刘煜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她也看见了。 只是她视而不见,因为每次看到刘煜和她爹越来越像的眉眼时,她就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她害怕有人看出来,害怕她来之不易的繁华富贵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以为她和刘煜这种一碰即碎的关系会一直维持下去。 却不曾想,幼时照顾刘煜的那个乳母管不住嘴,刘煜小施恩惠,她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将她勉强维持的慈母形象粉碎了个干净。 自那以后,刘煜不再喜欢缠着她,除非传唤,她绝不会踏入宫门一步。甚至将她身边一直欺负她的大宫女都悄无声息地杀之而后快。 刘煜见了她还是喜欢笑,却令人不寒而栗,让人无端从中察觉一丝萧杀的意味。 她怕极了,就告诉兄长。谁料兄长一笑置之,说她大惊小怪。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有什么翻天覆地的能耐? 可是她心里那种惶恐不安与日俱增,她总觉得无论是她,还是兄长,都小瞧了刘煜。 她从来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草包无能。 直至今日,她才惊觉,刘煜这步下的是死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忽地平底起风云,吹灭了殿内的烛光。 窦氏如惊弓之鸟般猛地站起,宫门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无端心生了些惧意。 她试着唤宫人的名字,却发现无人回应。 整个宫殿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她抬高了声音,又喊了几声。 还是无人回应。 窦氏冷汗直下,她向后,瘫软在椅中,喃喃道:“她......她来了。” “母后料事如神。”倏地,一阵清脆的拍掌声响起,久久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大殿内。 刘煜站在殿外,长身玉立,她还穿着上朝时的朝服,明黄的龙纹张牙舞爪地盘踞在衣袍上,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你要做什么?”窦氏警惕地坐了起来,她看着刘煜模糊的身影,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 “别害怕,母后。”刘煜的声音听起来缥缈辽远,悠悠地传入她的耳中。 她似乎顿了顿,续道:“朕与母后母子情深,母后何故如此畏惧呢。” 刘煜就站在宫门前,也不上前,远处京城的灯火将她的背影衬得孤寂寥落,像是下一瞬就会随风逝去。 远处逐渐传来沸反盈天的呼喊声和兵戟相撞的刺耳铮鸣,由远及近,连天的战火似乎要将整个皇宫连同黑夜一同燃尽。 刘煜张开双臂,感受着皇宫制高点无尽的风声,她的声音也逸散在风里。 “生在皇宫中,朕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的。” “母后也是吧,为了自己的母族殚精竭虑,日日不安。即便坐上了这至高的位置,也如履薄冰。” “这九重宫阙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了所有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连同朕这荒诞不经的一生,也要一同埋葬。” 她转过身,明明夜色浓郁,可她的目光却烈烈如焰,像是永不熄灭的两盏灯火。 “母后,你维护了一辈子的母族,如今合力把刀尖对向你,你是何滋味呢?” 刘煜饶有兴致地歪头看她,像是在欣赏窦氏惊慌失措地表情。 明明她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她还是可以想象出窦氏因为被最信任的族人抛弃而扭曲的面容。 正如当初的她一样。 窦氏浑身颤抖,她目光飘忽不定,一会儿落在刘煜孤寂的背影上,一会儿又落在殿外冲天的火光上。 “你,你骗我!”窦氏惊惧大喊,她徒然无功地抓紧身侧的扶手,却还是架不住两腿一软,颓然滑跪于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拼命摇着头,她猛地抬眼,指着刘煜:“一定是你的离间之计!你想让我对兄长起疑,从而站到你这边!” “哈哈哈哈......”刘煜笑了起来,那笑声凄凉又悲悯:“母后啊,你聪明了一世,怎么就糊涂了这一时呢。” “我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做这些无用功呢。” “伐无道,诛昏君!”皇宫之外,禁军和窦氏军队分立两侧,为首的一排士兵手持火把。火光滔天,将漆黑的天幕照得亮如白昼。 窦云身披金甲,他举起手中长剑,直指玄武门。 “全军随我号令,捉拿逆贼刘煜及祸首窦氏一干人,若有违逆,杀无赦!” 刘煜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窦氏也不知道,她沉浸在无限的悲恸里,根本无暇顾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煜的话,她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了。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宫外走去。 眼前走马观花般地闪现过无数碎片般的场景,始于她出嫁之时,眼前人清秀腼腆的面庞,终于刘煜孤寒的背影。 宫道上的宫人行色匆匆,各自抱着家当四处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