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人之本性,劣根难训
下河村。 村落此前被洪水淹没,房屋毁坏不少。但这几日村民齐心协力,重建家园。 此时村落也已重修得有模有样。 就如重拾了希望一般。 “城隍大人带领之下,这下河村的确蒸蒸日上。”送子僧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一处新修的院落前。 转头看着崔仁义,补充道:“可房屋易建,人心难修。 你且看——” 崔仁义微微皱眉,往里看去。 就看到一对夫妇正为一泥人上香供奉,牌位上写着‘吾子林满满’。 他们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面色虔诚。 像是在诚心祈祷。 “这模样如此虔诚。你这和尚,怎么说他们不知悔改?” 高恨水开口讥讽。 崔仁义却是摇摇头:“你仔细听。” 他已经知晓这和尚的意思。 高恨水侧耳听去—— “满满,莫要怨恨爹娘。” “那只是无奈之举!” “当时我们就是怕,就是怕若不如此,村子也会被水妖所害!” “我们也不愿如此!” “满满,莫要怨恨爹娘!莫要恨我们!” …… 带着不安、畏惧和悔恨的话语声,传入耳中。 高恨水一时间懵了。 “怎会如此……” “明明害怕水妖的是他们,扔掉孩子的也是他们,此刻却求孩子不要怨恨他们,何其可笑。” 送子僧淡淡摇头。 崔仁义显露真身,走近前去,看着夫妇两人询问。 “若我给你们机会,让你们能够和孩子重聚,你们可否愿意?” 夫妇两人在月圆之时也和水妖大战,见过城隍老爷真身,因此并未太过惊讶。 只是连忙磕头。 “不必如此,好好回答我就好。” 却见两人把额头用力抵在地板之上,声音沉闷。 “我、我们不敢——” “那孩子定还怨恨我们,我们又、又怎敢和他相见。” 家主咬着牙,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崔仁义点点头,背过身离开,身后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他心情莫名的复杂。 扔掉孩子的父母,不爱孩子的父母,害怕孩子的父母,却偏偏诚心祷告,期望孩子不要怨恨。 他,未曾听到过这对夫妇,和自己做过这样的祷告。 或许有些事,是不能告诉神明,祈求得到谅解的吧。 “这夫妇或许有错,却也无法证明你那说法。” 崔仁义脸色平静,对送子僧说道。 “城隍大人,可往河边一观。”送子僧却笑道。 三人便又来到唐河边上。 河水翻腾,浪花涛涛,宛若愤怒的嚎叫,延绵不觉的憎恨。 在此流淌不息,从沧海,到桑田。 送子僧轻震禅杖,那河面中便传来婴儿的啼哭之声。 浑身血红的鬼婴在湍急的河面上露出脑袋,两手挥舞不已,声音含糊不清—— “阿娘!阿娘!我要回家!” 肚脐上的脐带延伸到河中,崔仁义神识一扫,就发现河底中躺着朱定强的老婆,浑身已瘦得宛如枯骨。 但或许是和鬼物相连的之故,魂魄尚在,肉体还一息尚存。 “婴儿只知索取,妇人奄奄一息,真是可怜。城隍大人,再不救人,可就来不及了。” 送子僧淡然笑着。 崔仁义对这秃驴心中恶心,可此时却管不了那么多。 当即跃入水中。 “这位庙祝,你可要好生看着。”送子僧看着高恨水。 “这鬼婴在此处被弃,又在此处亡故,怨念极重。 又是刚出生不久,自有七八分水性,若是你家城隍老爷不通水性,说不得会吃亏。” 说罢,他再次一震禅杖,背过身去。 “那万魂幡与我佛有缘,非我这等身具佛性之人不可渡。 你家城隍老爷在水里吃了亏,自当知晓我所言非虚,当不会怪罪我不告而取之过。” 说罢,便化为一道金光往城隍庙而去。 高恨水心中将信将疑,此刻也顾不上这和尚去庙里干什么,扭头便去招呼下河村民。 水中,崔仁义只觉得一阵刺骨寒冷。 好在他受过泾河之刑,又饮过那香艳美酒。此刻虽有寒意,但不能伤他神魂分毫。 周遭水压也如若无物,自己身形在河中可自由行动,畅通无阻。 只是忽的,耳边便传来了那鬼婴的哭喊声。 “阿耶!我要回家!” 血淋淋的双手挥舞着,在河水中染出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污,朝着崔仁义横冲而来。 崔仁义下意识运起心念之火。 烈焰翻腾,河水滚滚。 那鬼婴痛得大叫,浑身冒起青烟,在河水中化为滚滚气泡往上翻滚。 而妇人身形顿时更为消瘦!这鬼婴一旦受伤,就会下意识的吸收母体血气! 不能伤它! 否则妇人性命难保! 况且,这鬼婴可怜,若是自己以心念之火灼烧,定会让他魂飞魄散,再也没有重入轮回的机会。 身为此地城隍,崔仁义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一时间他头疼无比,束手束脚。 一身本领连三分都使不出来。 简直憋屈! 而这鬼婴却不依不饶,对着自己横冲直撞,猩红小嘴一张,就要撕下自己魂魄吞吃。 好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是连自己这正神都不畏惧! 一神一鬼在水中躲闪数十个回合,直让河水翻腾不止。 崔仁义心中焦急,若是再如此僵持下去,恐怕这妇人性命堪忧。 就在此时,前方幽邃河水之中,一白亮的身形闪过。 “崔兄,我来助你!” 敖霜竹的声音自河中响起。 就见一条秀丽小白龙显露身形,一身鳞片流光四溢美轮美奂。 龙角秀气可人,神韵灼灼。 嘴角龙须飘逸灵动,背脊须发飘飘,宛若绸缎。 好一位秀丽龙君! 只见她龙嘴微张,妇人周遭水流汇聚,那鬼婴一时间无法挣脱,只得在里面随着流水打旋。 不愧是龙属,控水之能,举重若轻! 崔仁义看得惊讶,往前游去:“龙君好本领!” 敖霜竹自傲道:“早言我比之那魏征更有神异,你却不信。 此次见我真身,也当为我画上一副神异绘图!” “自是应当,可当下却不是时候。” 崔仁义拱手,目光注视那可怖鬼婴。 “我正气如刀不愿伤它,可它又身系妇人性命,龙君可有他法救人一命?” “鬼物又哪有活人重要?”敖霜竹却是个直性子。 “死者已逝,活人前行,如是而已。只消剪去脐带,分离母子,这妇人性命无忧,鬼婴自当消散。” 说罢她化为人形,伸手往纤腰间一按,一柄寒光四溢的软剑弹出。 正待挥剑—— 却听见在这冰冷湍急的河流之中,传来一声微弱却坚定的祈求声。 “求城隍老爷、求龙君……饶他一命。” “我……愿养他……” 那妇人气若游丝,却说出令人惊讶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