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小余满腹疑惑,但木中之人已自顾自地讲述起了他所谓的故事: “很久以前,中原曾有一位绝世高手,不幸遭到情人和朋友的背叛,在一个雪夜遇刺身亡。流淌的鲜血,据说将满地白雪都染成了红色。 话说这位绝世高手,早年间曾于魔教圣女有过一段情缘,还生下了一个儿子。于是魔教圣女倾囊相授,将世间种种最厉害的武学全部教给了他们的这个儿子,从而将他培养成一个天下无双的刀客,只为替父报仇……” 小余听到这里,不禁心中嘀咕,也不知这个故事里提到的“绝世高手”和“魔教圣女”,是否就是在暗指自己的身世来历。但是仔细一想,却又不太像,毕竟自己哪算得上是什么“天下无双的刀客”。 只听木中之人继续往下讲道: “……后来这位刀客孤身闯荡江湖,苦苦寻访当年杀害自己父亲的仇人。在这一过程中,他结实了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浪子,两人还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然而这一路上刀客虽然找到不少杀害自己父亲的仇人,但他的这个朋友或有意或无意,却总是在暗中阻止他报仇。直到刀客找到自己的最后一名仇人、也是当年杀害自己父亲的罪魁祸首,要将对方击毙当场之时,他的这位朋友不但再一次阻止了他,并且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就是,刀客其实并非那位绝世高手和魔教圣女生下的孩子。因为早在那个孩子出生之时,便已经被绝世高手的妻子暗中掉包,将一个普通镖师刚出去的孩子换给了魔教圣女抚养。 而真正的绝世高手和魔教圣女所生的孩子,其实就是这一路上刀客结识的这个朋友。由于他这个朋友得遇名师指点,秉承仁爱与正义,早已选择原谅了自己的这些杀父仇人,所以才会一直都在暗中阻止刀客的复仇。 也就是说,刀客肩负血海深仇,自幼勤学苦练,再到一路拼死追杀仇人,到头来却只是一个笑话。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绝世高手和魔教圣女的儿子,也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血海深仇。” 话到此处,木中之人便已停止了讲述。 小余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 只听木中之人笑道:“后来?后来的事,便不在我要讲的这个故事里了,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话虽如此,木中之人还是简单讲述了后来的故事: “经此一事,刀客万念俱灰,心丧若死。人犹未归,人已断肠。幸好他后来不慎卷入了一场武林阴谋之中,生死关头,领悟出了超越速度极限的刀法,最终拒绝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富可敌国的财富,就此飘然而去,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踪迹。” 听完木中之人讲述的故事,小余沉默许久,还是觉得莫名其妙,只能问道:“这个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料木中之人非但没有回答,甚至还将问题抛回给了小余,反问道:“我几时说过这个故事与你有关?” 小余一怔,不禁无言以对。而木中之人也不再和他纠缠故事的话题,话锋一转,已正式开始了他今天要教授的功课。 要说小余的习武资质极高,这一点早就已经有不少人论证过,甚至还有人说他是南疆地界上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如今他跟着这位新拜的师父学认字写字,居然也同样学得极快,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就已经学会了一百多个常用的汉字,而且任凭木中之人如何抽查,也没有出过错。 那木中之人原本只是平静地授课,看到小余学得如此之快,到后来也忍不住夸奖几句,感慨道:“以你的资质,如果自幼便在我身边受教,又有中原的经史子集可供研习,说不定学到后来,你这个所谓的徒弟,还真有机会传承我的衣钵。” 小余虽不懂“传承衣钵”是什么意思,但根据他的话语猜测,恐怕多半是说让自己学会他那什么诡道之术。 然而木中之人轻叹一声,又说道:“只可惜为时已晚,你我之间的师徒缘分,满打满算,往后最多也就三年出头的光景。待到你年满十八,我便无论如何也教不了你了。” 小余本想询问他为什么只能教自己到十八岁,但立刻想起自己那几乎已经被确定的身世来历,顿时沉默不语。 也就是说,待到自己十八岁那年,当年将自己带回南疆的夜神殿圣女,便会像木中之人方才讲述的那个故事一样,让自己前往中原,找出当年杀害方黯天满门的仇人,从而替父报仇? 对此木中之人自然没有解释,只是自顾自地说道:“罢了罢了,人生不如意者,本就十之八九,到头来不过是但尽人事,各安天命。往后我能教多少,便教多少;你能学多少,便学多少。” 接着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又是两个时辰过去,终于结束了今日的功课。小余告辞离开,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天色早已黑尽,却并未看到萍姑娘的踪迹。 他摸索着寻找半晌,才发现这位萍姑娘竟是倚在一处岩壁下睡着了,想来是在外面等候太久,终于按捺不住困倦。 小余心生歉意,急忙将她唤醒。萍姑娘一个激灵,不禁脱口问道:“我怎么睡着了……你出来了?”但她随即想起自己和小余之间的事还没完,立刻又不再说话,只是领着小余沿着原路返回。 一路上小余默默回顾自己刚学的功课,也没顾得上萍姑娘的冷漠。直到两人回到下山的竹篮处,萍姑娘却不送他下去,只是说道:“你自己下去吧。往后每隔六天的酉时,我都会在下面的索道处等你,然后带你上来。” 小余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两人上次分别时的依依不舍,这次萍姑娘却不肯送自己下山,无疑是恼怒自己在极乐神域中的遭遇,不禁大感尴尬。 对此他自然无法解释,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幸好突然想起那位木中之人方才说过,倘若自己往后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和奉命带自己前往天界的教众说,显然就是指眼前这位萍姑娘了。 只因自己这两次前来,萍姑娘都未跟随自己进洞,多半也不知道那所谓的天界禁地里究竟存在什么,那位木中之人没见过她,所以也就不认识这位萍姑娘。 想到这里,小余急忙问道:“要是我遇到了麻烦,可以请你帮忙吗?” 萍姑娘不禁一怔,随即冷冷说道:“主子让我每七日就要带你去一次禁地,这当中的缘由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至于你遇到的麻烦,我当然也帮不了你,但我会原原本本转告主子,她肯不肯帮你,就不是我能过问的事了。” 小余此时已经能够猜到萍姑娘口中的“主子”,十有八九便是传说中那位夜神殿至高无上的圣女,否则当日也不会因为自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众破例,让萍姑娘带自己前往天界禁地借用血木。 于是他便问道:“也不是什么大麻烦,因为我刚到地界,接下来的一年里都不能下山,所以没办法回人界的食坊。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帮我弄一些酒?” 听到这个要求,萍姑娘显然吓了一跳,脱口问道:“你……你还要喝酒?” 小余急忙解释道:“不是我要喝,是别人问我要的。” 当下他便将自己因为无法修炼夜神殿【银夜心法】、只能去求夏风堂里那个胡老九学习阳派内力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萍姑娘静静听完他的讲述,略一思索,便让小余在原地等候。 之后约莫等了一顿饭的工夫,萍姑娘再次回来,果然拎来了两瓶酒交给小余。小余欣喜之余,急忙连声称谢。萍姑娘却只是淡淡说道:“你要的酒我替你找了,但我说过的话,你却不记得。” 小余不禁一愣,还没来得及询问,萍姑娘便已就此离去,只留他独自一人下山。 待到小余乘坐竹篮回到地界四堂所在的山腰,已然到了深夜时分。他手里拎着两瓶酒,直接拿回众人居住的小屋难免不便,索性便直接去了夏风堂内的后院,找李老师之前带他见过的那个胡老九。 尽管夜色已深,但那胡老九终日醉生梦死,无论白天黑夜,对他来说倒是没什么区别。小余这边刚一进屋,他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小余手里的酒,用鼻子隔空猛嗅,喃喃说道:“怪了,怪了……莫说夜神殿,即便是整个南疆,几时酿出了这等美酒?” 说着,他一把夺过小余手里的酒,放到鼻子前闭目细嗅,随即笑道:“怪不得,原来是中原酿的酒。嗯……错不了,的确是中原的美酒不假,而且这应当是二十年以上、三十年不到的【汾青】……对!决计错不了!” 早在当年的凤鸣镇上,小余便和一众小乞丐喝过不少酒,当然知道酒的妙处。但此刻见这胡老九尚未打开酒瓶,便能靠鼻子分辨出瓶中之酒的来历,未免大感惊讶,将信将疑地问道:“你别吹牛,酒就是酒,难道还有什么南疆中原的区别?” 胡老九“嘿”了一声,说道:“当然,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所谓酿酒,便是【水】、【粮】、【曲】、【艺】、【窖】五大门道。 【水】是酒之血,河水、湖水、井水、露水、雪水,不同地方的水,酿出来的酒自然大不相同; 【粮】是酒之肉,不同产地的粮食、不同种类的粮食以及不同配比的各种粮食,酿出来的酒也不相同; 【曲】是酒之骨,粮食发酵时所要添加的酒曲,直接决定了成品的优劣,不同酒家酿造的酒,酒曲往往不同,而且大都是不传之秘; 【艺】是酒之魂,便是酿酒的流程和技艺。便如南疆酿酒,古往今来都只是将粮食发酵后进行筛取,此法酿造的酒,味薄劲小,即便是不会喝酒的人,往往也能喝上三五碗。但是在中原的关中一带,却有一门蒸馏技艺,乃是将粮食发酵而成的粗酒用烈火猛蒸,收集挥发出的蒸汽再次凝聚成酒。以此法酿出的酒,醇厚香浓,往往三五杯便可醉人,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关中杏花村的【汾清】,也便是你拿来的这两瓶。 最后【窖】是酒之灵,则是指将酿造后的酒进行窖藏储存,令其风味升华,不同地方的酒窖因为条件和环境不同,最终孕育出的酒味也大不相同。” 他这一番长篇大论,直听得小余目瞪口呆,只能眼睁睁看着胡老九拔去一瓶酒的木塞,却又不立刻饮用,而是继续放到鼻前闭目细嗅,脸上神情仿佛飘飘欲仙。 伴随着酒瓶这一开启,满屋子顿时酒香四溢,就算没有胡老九的这些解释,小余也能知道萍姑娘拿给自己的这两瓶酒确实是上品好酒,心中更是感激。 可想而知,整个夜神殿上下乃至整个南疆地界,恐怕也就只有天界之中的圣女、教主和长老,才有资格享用这从千里之外的中原送来的美酒,难怪这胡老九竟会如此激动。 小余便顺势问道:“之前李老师让我跟着你学……” 谁知他话没说完,胡老九已抬手阻止,一脸陶醉地说道:“别说话!能够品尝到此等美酒,便是让我斋戒沐浴三日都行,休要惊扰于我!” 说罢,他又酝酿了许久,才终于举起酒瓶,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随即手舞足蹈,连声赞道:“好酒!好酒!” 小余无奈之下,只能在旁等待。胡老九又喝了几口,突然转头望向小余,问道:“小子,你可会喝酒?” 眼见小余点头,他便欣然大笑,说道:“来来来!此等美酒,若只是一个人喝闷酒,未免大煞风景,你来陪我喝!” 闻到这飘散于满屋的酒香,小余其实早就有点动心,只因不似胡老九这般嗜酒如命,所以能够克制。此时听到对方的相邀,反正这酒也是自己拿来的,自己又何必客气? 他当即接过酒瓶,径直喝下一大口。伴随着酒入喉中,只觉醇厚的酒香直冲脑门,仿佛是要从眼耳口鼻中喷涌而出。冰凉的酒水经舌根流过喉咙,立刻生出一阵轻微的刺痛,却又很快变成绵柔的暖意,继而游走全身,回味之处,依稀还有一股别样的甘甜。 显而易见,这两瓶被胡老九称之为【汾清】的中原美酒,果然不同于自己之前在南疆喝过的米酒,不但醇厚香浓,而且仅此一口,便已有了要喝好几碗米酒才有的那种畅快。一时间小余也忍不住脱口赞道:“好酒!” 听到这话,胡老九更是喜笑颜开,抢过瓶子又喝了一大口。随后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到眼花耳热之际,已然是称兄道弟,满口胡言乱语。待到两瓶酒都见了底,早已醉得不成模样的小余也彻底失去意识,在胡老九的屋子里倒头就睡。 一直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小余才从酣睡中醒来,只觉口干舌燥,头痛欲裂。他定了定神,便向床上半睡半醒的胡老九招呼一声,摇摇晃晃地从屋子里出来,打算回夏风堂后面自己的居住的小屋。 一路上他依稀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昏昏沉沉中却又想不起来,直到都已经踏出夏风堂的大门,他才陡然想起,只能又一路折返回去。 谁知他刚进后院,便和一路跌跌撞撞出来的胡老九撞了个正着。胡老九揉了揉眼睛,看清是小余后,当即说道:“对对对!你不是要找我学内功的么?” 小余说道:“正是。”随即又补充道:“但是你之前说的要我管你一个月的酒,我可能弄不到那么多。等我下次去要酒的时候,也不知还能不能要到。” 对此胡老九却没有较真,笑道:“罢了罢了!我来地界这许多年,便要数昨晚这顿酒喝得最是开心。你我一起喝过酒,便算是酒友了。既然是杯中之交,我这套【流火功法】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这便教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