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小余心存疑问,但木中之人今天讲诉的这个故事却甚是引人,就连小余也听得津津有味。 故事说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武林中有一个全是由女子组建的神秘仙宫,两位女宫主更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却同时爱上了当时江湖上的第一美男子。然而面对这两位女宫主的钦慕,那美男子却视而不见,反倒是与仙宫里的一个婢女私定终身,双双逃离仙宫。 那两位女宫主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历经一番追逐,终于将这对苦命鸳鸯击毙当场。只是那婢女早已怀有身孕,临死之前,居然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孩。 而那两位女宫主心中怨恨难消,于是便想到了一个歹毒的计划,便是由她们两人收养其中一个男孩,并且传授他一身绝世神功。而另一个在交战中脸上留疤的男孩,则是留给美男子的结拜兄弟天下第一剑客抚养成人。如此待到十八年后,再让这对双胞胎自相残杀,以此作为对美男子和婢女私奔的报复。 之后在这两位女宫主的精心抚养之下,被她们收养的那个男孩果然成为一个武功高强的俊美少年。至于被剑客带走的那个男孩,却不幸落入一群恶人手里,在这些恶人们的培养下学得一肚子阴谋诡计,自诩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眼见时机成熟,两位女宫主便派俊美少年出宫,严令他无论如何也要亲手杀死那个聪明少年。但是两个少年江湖相逢,哪怕样貌习性截然不同,但到底有着双生兄弟的血缘之谊,难免生出惺惺相惜,引以为知己朋友,竟是谁也不愿伤害对方。 只可惜碍于各自师长的逼迫,这对双生兄弟最后只能拔刀相向,拼死一战。那聪明少年终究稍逊一筹,当众命丧于俊美少年掌下。那两位女宫主在旁观战,眼见俊美少年大错铸成,这才肯说出当年的真相,告诉世人这两个少年本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害得那俊美少年当场便要拔剑自刎。 幸好在这危机关头,那聪明少年居然睁开双眼,来了一个死而复生。原来他竟是以毒药假死,目的便是要套出两位女宫主一直逼迫他们二人决战的秘密。如此一来,兄弟相认,自是皆大欢喜,而那两位女宫主苦心谋划一十八年的复仇大计付诸流水,又忌惮天下第一剑客的问罪,最后只能自绝于世。 听到这对双生兄弟终于相认,故事也是圆满收场,小余也是心中一宽。但他思索半晌,忍不住说道:“这故事固然精彩,可是仔细一想,似乎却又有些不合情理。” 随后他便说道:“试问那两位女宫主既然心中满是怨恨,又怎能耐得住性子,不但将那美男子和仙宫婢女的孩子抚养了一十八年,而且还传授他一身绝世神功?似这般朝夕相见,那岂不是每见一次,便会想起一次往事,以此自揭伤疤?待到后来,莫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哪怕是一只小猫小狗,双方相处了一十八年,多少也会生出感情,这两位宫主又怎能狠下心肠,还要逼迫那俊美少年手足相残?” 说到这里,小余故意停顿片刻,又试探着说道:“就好比今年我已年满十六,但是在过去的这十六年里,我却从未见过传说中的那位夜神殿圣女。想来想去,这当中的缘由,自然是因为她不愿见我,也不想见我。” 对于小余提出的这个疑问,木中之人给出的答案却很简单,只有两个字,那便是“女人”。 只听木中之人缓缓说道:“自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以来,世间女子的心思,便与男子大相径庭,而且行事往往只凭一式喜恶,无法以常理揣度。一旦女子心生执念,又或者心怀怨恨,总是会有各种出人意料的举动。即便是儒家开宗立派的孔圣人,也曾有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之论。所以你认为的这个故事当中不合情理的地方,放到那两位身为女子的仙宫宫主身上,一切反倒变得合情合理,能够自圆其说了。” 小余缓缓点头,不禁联想到自己的身世,难免有些感同身受。但木中之人却已将话题带开,突然问道:“你可还记得,之前学习【史家】功课的时候,有一次你曾问到过夜神殿的人才选拔,而我则是与你讲诉了历朝历代兴衰的原因。” 小余不禁一愣,回忆着说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记得你当时告诉我说,无论是夜神殿还是治理一国的朝廷,上面的位置总共便只有那么几个,一旦被上位者的亲友坐满,从而令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无法上位,势必便会引来造反,甚至整个推倒重来。除非是提前实施变法,空出一部分位置,让那些有本事的人也能坐下,或许还能延缓覆灭之势。” 木中之人却不知可否,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既然学武,那我便以武学举例。要想平地跃起,自然先要屈膝躬身,放低身段;要想出拳打人,自然先要收臂攥拳,含胸拔背。而这便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世间任何事情,全都逃不过这一道理。” 小余听他说得云里雾里,不禁有些费解。他细细品味木中之人的言下之意,又想起今日自己来时提出的那个问题,终于有点回过神来,试探着问道:“师父的意思是说,大越朝廷取消信奉佛教的禁令也好,招来中原的道教也罢,夜神殿自然早已知晓。之所以不作理会,其实是在故意示弱,然后才好有所图谋?” 木中之人冷笑一声,反问道:“大越朝廷?如果从一开始,这一切本就是我的安排,又当如何?” 听到这话,小余顿时心中一凛,甚至生出一阵莫名的惧意。 要知道自己这位栖身于血木之中的师父,本就是一位来自中原的诡道高人,其本事和手段,小余早已有所领教。就连他此番下山办差,也是依照木中之人过去的一番提点,这才拿到了凤鸣镇上李老实一半的翡翠生意,从而替三义帮的弟兄们争取到了一门生计。 倘若南疆境内佛教的复苏,包括中原道教的来访,这一切其实都是木中之人的谋划,小余一时竟吃不准他到底是在为夜神殿真心谋划,还是别有用心,打算铲除夜神殿这个被他称为“淫邪之地”的异国邪教? 只听木中之人继续说道:“谋事设局,亦分大小。自古要谋大事、设大局,绝非一朝一夕所能为之,甚至是要三年五年的布局,十年八年方才能够有所建树。所以有些事情眼下你也不必多问,时候一到,是非功过,世人自然便会知晓。” 小余哪敢再问,反正自己对夜神殿乃至大越朝廷的事也没什么兴趣,只是随口叹道:“师父你是中原人士,又常常以中原高人自居,瞧不上南疆这异域小国,还感慨自己落得如今这般境遇。既是如此,又何必还要殚精竭虑,来替他们谋事设局。” 不料听到小余这话,木中之人顿时一阵沉默。过了良久,他才沉声说道:“中原男儿,顶天立地,自当言出必行,虽死不悔。此中关节,你这黄口孺子懂个屁!” 随后木中之人便不再多言,开始了这一次的功课,依然还是佛道两家的各种典故。待到功课学完,在萍姑娘的指引下,小余从山顶下来,却没有和往次一样去找那胡老九喝酒,而是径直回到自己房间歇息,缓解连日来的一番奔波。 待到第二日,便已是和于渔约好的碰面之期。对于通过下山路上的六道关卡,小余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去找那位李老师求助。 李老师听小余说要下山前往人界,倒也不问缘由,当即说道:“要想下山,那还不容易?你看地界四堂有谁正好是要外出办差的,问他借用一下通行令牌便是。倘若驻守关卡的教众要盘问你下山的缘由,你只管说是夏风堂堂主老傅叫你去人界办事。” 听到下山居然如此简单,小余难免有些惊愕。早知如此,那自己平日里闲暇之时,便去长夜谷中的人界探望白教头和邓坊主了。 至于李老师说的通行令牌,小余倒是不必去借,自己身上便有一枚。那还是第一次随冬雪堂的黑蛇外出办差之时,从黑蛇尸体上拿到的,此外还有一枚属于黑蛇的夜之星,当时都没有交还给冬雪堂。 小余便向李老师问道:“通行令牌我能借到,只是要打着傅正堂主的名义下山,倘若被他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只听李老师“嘿”了一声,说道:“不过是上山下山罢了,只要不出什么事情,驻守六关的教众又怎会来找夏风堂的堂主求证?就算事后真被傅堂主知道了,换做让人,他或许还会训斥两句,至于你么,他想必是不会责怪的。” 小余微微一怔,随即想起因为自己与天界之间的渊源,夏风堂里的傅郑两位正副堂主本就对自己关照有加,李老师自然也是知道的,这才放下心来。 于是小余便用黑蛇留下的那枚通行令牌下山,和驻守六关的教众说是奉了夏风堂堂主的命令前往地界,果然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夜神殿人界所在的长夜谷。 眼见天色尚早,小余想起自己身上那柄被于渔削断的【破甲刃】,便顺道去了一趟人界兵坊,前去拜访那位之前认识的丁老大。 话说人界兵坊里的这位丁老大,最擅长的便是锻造各种兵刃,为了能在高温酷热中作业,地界还破例传授了他【大寒真气】的内功心法,俨然便是兵坊里的第一高手。 而小余与这位丁老大的相识,还是当年为了救下与丁老大的女人偷情的小帅,不得已只能和他当众动手。最后小余明明胜了一招,却只说是个平局,替丁老大在下属面前留足了颜面。待到后来的神殿选拔之上,丁老大也曾多次替小余说话,显然是记下了小余的这份人情。 果然,看到小余突然来访,那丁老大愕然半晌,立刻认出是当年和自己交手的那个少年,顿时大笑道:“我记得你!你这小子本事大,而且挺会做人,是个能结交的朋友!” 小余急忙谦逊几句,眼见这丁老大是个直爽性子,他便不兜圈子,将断作两截的【破甲刃】取了出来,问丁老大是否还能修复。 看到这柄断刃黑沉沉的乌铁材质,丁老大不禁面露疑惑,仔细端详道:“奇怪……奇怪!看这件兵刃的样式和质地,显然不是南疆地界上的冶炼工艺……嗯,中原却也没有这样的兵刃。是了……若是我没有看错,这件兵刃的材质,应该是产自天竺一国的【天竺铁】,再经由波斯匠人冶炼而成的【乌兹钢】。至于这三棱样式,想必是为了能够在战阵上一举刺穿敌人身上厚重的铠甲,从而造成致命一击……也不是江湖人士常用的兵刃。” 话说小余的这柄【破甲刃】,原本是从大强、小强等人原来那位老大黄蜂针的宝箱中所得,也不知那黄蜂针是从哪里搞来的。此刻听丁老大说这是什么【天竺铁】、【乌兹钢】,就连来历和用途也说的八九不离十,他不禁心道:“什么天竺波斯,什么战阵破甲,听起来倒是厉害。碰上于渔这柄中原短剑,不过就是废铁一块。” 随后小余又问是否能将断刃修复,丁老大却没有把握,沉吟道:“我虽曾听说过波斯的【乌兹钢】,却也是头一回见到,吃不准冶炼的火候。若要续接断刃,最多不过一两成把握。若是将这两截断刃一并熔掉重铸,似这等三棱样式,兵坊里的兄弟们也从未铸造过,就算能够强行仿制出来,也必定不及原本的工艺。” 说罢,他便提议道:“兄弟,你看这样可好。我将这两截断刃直接熔掉,用这【乌兹钢】替你打一口好刀。多的不敢说,至少在这神寂山下的长夜谷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好刀!” 小余本就只是顺路过来问问,反正于渔已将她那柄名为【碧海青天】的宝剑送给了自己,就算这柄【破甲刃】能够修复,往后恐怕也是用不到了。既然丁老大稀罕这什么【乌兹钢】的材质,他便大方说道:“兄弟平日里不常用刀,铸刀给我也是浪费。不过是两截断刃,我拿来全无用处,既然丁老大瞧得上这块料子,那索性便送与你了。至于铸刀铸枪,随你处置。” 听到这话,丁老大惊喜之下,不禁说道:“这……这……姓丁的无功不受禄,这却如何使得?” 小余笑道:“有什么使不得?你若是过意不去,请我喝酒便是。” 丁老大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急忙吩咐手下的灰衣教众,喝道:“赶紧把兵坊里所有美酒通通给我搬出来!若是不够,再去食坊搬!” 眼见此时离于渔约定的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小余也不推迟,便与丁老大和兵坊里的教众们把酒言欢。直到天色彻底黑尽,小余虽然早就与那胡老九练出了酒量,此时也难免有些微醺,急忙摆脱众人的生拉硬拽,告辞前往长夜谷的东面。 只见夜色下的薄雾之中,由于不是一年一度的神殿选拔之期,整片会场便只有空荡荡的高台无声矗立,透露出一股萧瑟之意。而在高台前面,分明有一个和小余同龄的黑袍教众,正是一早便已等候在此的小帅。 小余不禁心中暗道:“今夜之约,分明是我和于渔约定。我送她翡翠手镯,她还我翡翠发钗。但这家伙却偏要来凑热闹,倒是令人有些头疼。” 只是小帅来都来了,小余也不好出言驱逐,只能上前招呼。而小帅则是一脸的期盼,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反复询问道:“二哥,你说那位于渔姑娘今夜当真会来么?” 小余本不想搭理他,自顾自地在高台前坐下等候,却耐不住小帅一直在他耳边问个不停。最后小余实在按捺不住,问道:“你不是声称自己是什么身入花丛,片叶不沾,决计不会对哪个女子动情,但如今这又是算什么?” 只见小帅尬笑两声,说道:“过去是我不懂事,但是自从见到了这位于渔姑娘,我才明白什么是天荒地老,什么是海枯石烂,真正体会到了男女之间的情爱。再回首过去和我亲热过的那些女子,一个个分明面目可憎,全然无法和这位于渔姑娘相提并论。我已经决定了,只要能让我天天见到这位于渔姑娘,别说是和她相情相爱,哪怕是要我在她脚下当一条狗,我也是心甘情愿……”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神情已是一片痴迷,又喃喃说道:“……二哥你有所不知,这才两日不见,可是在我看来,却仿佛是过了千年万年。这两日我只要一闭上眼,眼前便全是这位于渔姑娘的身影……想着她那漂亮的脸蛋,还有她那婀娜的身姿,我都出了十几次了……她就是我黎文帅心目中救苦救难的女菩萨,只有她才能渡我脱离苦海……” 要说小余同样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可是听到小帅这一番言辞,就连小余也实在听不下去,只觉自己的两只耳朵仿佛都脏了。他实在不敢想象一会儿于渔当真来了,小帅这家伙还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急忙说道:“快看,她来了。” 小帅一惊之下,当场跳了起来,瞪大眼睛在四下的薄雾中努力寻找,问道:“哪里?” 趁此机会,小余抬手便是一记手刀,重重切中小帅后颈。不等小帅的身子倒地,他又快速出指,用于渔传授的点穴手法封住小帅周身穴道。在确认这家伙彻底失去意识之后,小余才稍稍松了口气,将昏死过去的小帅拖拽到高台前躺下。 刚忙完这一切,小余便听一个女子声音从薄雾中传来,叹道:“幸好你把他打晕了,否则我都不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