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之前，易宗阳嘱咐道：“过两月有个去玉阑的考察，主题是发扬老区光荣传统，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尽快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届时可能去陈清实地看看，你有个心理准备。” 　　 “您想我有什么样的准备？”罗学云眨眨眼睛。 　　 “我希望看到青云农业对农户究竟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别搞虚的糊弄人，若是同志们看到青农的成果，以后青云模式就能放到台面上讨论，不用担心这担心那。” 　　 听起来像是透题，实际上却是考题，什么叫青农对农户起到的作用，家庭收入增加？住房改善？饮食水平提高？还是成片荒芜的农村旧貌换新颜？ 　　 “这倒是给我出了难题。”罗学云叹道。 　　 “青农问题很大？”易宗阳语气加重，“最好的一面都没有？” 　　 “若是四不两直，我有信心能得到大家的认可，现在我倒是纠结起来，有些东西要不要粉饰，有些东西要不要遮掩，既怕不搞没能赢得赞同，又怕太过，别人反而要说我弄虚作假。” 　　 “什么叫四不两直？” 　　 “不发通知、不打招呼、不听汇报、不用陪同接待、直奔基层、直插现场。” 　　 “呦呵，你还有这套呢。”易宗阳转怒为喜，道：“你敢这么说，想必是真有信心。” 　　 “人生的舞台没有彩排，时刻都是直播，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瞒得了少数人，瞒不了广大群众，我做青云农业不为荣华富贵。” 　　 罗学云笑道：“毫不脸红地讲，优选超市的盈利能力远远超过青云，只要平台搭起来，牌子叫得响，连青云食品说不定都得求着进优选。 　　 但问题是，粮食蔬菜水果肉蛋，并不是货架上长出来的，没有农户辛苦付出，优选就是无源之水，所以做农业食品让我心里踏实，看到乡亲们领到工钱的喜悦，我心里更加高兴。” 　　 易宗阳微微颔首。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你若真能做到这点，才算不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那你就准备好，我随时可能检查。” 　　 罗学云拍拍胸脯。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青云农业时刻准备着。” 　　 离开会场，让颜朝荣帮忙拍几张以会场和获奖为背景的照片，人再现代，都免不了色调古怪，怎么看都充满时代感。 　　 而后就是购买当地特色礼品，莲藕红枣黄河大鲤鱼胡辣汤烩面，最出名的还是吃，若论现代商品，真比不上从香江进口。 　　 买着买着，很多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 　　 以后随着生活节奏加快，很多传统食品都用机械取代手工，精美包装取代散装称重，譬如饺子，即便不想吃速冻的，也有专门卖饺子皮的粮油店。 　　 米饭逐渐取代面食，成为风行的主食，很大程度上就是操作简单，大米淘洗添水，按刻度放进电饭煲，插电即可煮熟，若是讲究点，煮熟后用筷子划开饭团透气，再煮一会，若是不讲究，照样能吃。 　　 面食就不同，哪怕只是下成品面条，都有点像做菜，须得掌握火候注意油盐，若是自己和面醒面切条，足够称得上不辞辛劳，非但做的人筋疲力尽，等的人都未必耐烦。 　　 总结来说，就是急急急。 　　 无穷被挤压的时间，各种难耐的情绪，让大家对家务越来越不耐烦，洗衣机洗碗机扫地机器人不断涌现。 　　 现在节奏还缓着，工作时间清晰可见，娱乐时间少的可怜，有功夫操持家务，爱心三餐，但时代奔涌向前，开袋即食终究会成为主流，甚至预制菜都会大行其道，即便罗学云觉得包子还是从前的好吃，又有什么用？ 　　 只能拥抱变化，顺势推出袋装胡辣汤，放进锅里一煮或者热水浸泡可食，还有米线、米粉、面皮……精细化包装，傻瓜式操作。 　　 忙活一番，准备连夜离开的罗学云，被颜朝荣叫住。 　　 “面粉厂的郑厂长想见你。” 　　 “他找我做什么？” 　　 “做生意。”颜朝荣道，“黄麦磨出来的面粉质量很好，郑厂有改用黄麦面粉做原料的打算。” 　　 “他想用就用好了，黄麦谁都能种，谁都能买，做什么见我？” 　　 “郑厂意思是采购青农的黄麦面粉。” 　　 “嚯，钱多没处花，非要给我一份。”罗学云道，“我归心似箭，你要知道他的要求就快说，不知道我就走了。” 　　 颜朝荣提高语速。 　　 “面粉厂主营产品是龙须面银丝面，有自己的牌子，销量一直不错，只是近年来方便面市场风起云涌，不光陈清方便面在博览会上一炮成名，人人皆说好吃，就连颍川的乡镇企业搞北乡品牌都发展蓬勃，他也想扩展方便面业务，想跟青云拉拉关系取取经。” 　　 “取经还是化缘？” 　　 颜朝荣被问得一愣，低声道：“取经路上也化缘。” 　　 罗学云气笑了。 　　 “你搁这世说新语呢，他什么来头？” 　　 “省城面粉厂厂长还要什么来头。”颜朝荣道，“做生意须得朋友多多，还不能随便得罪人。” 　　 “青云奶不了这样的宝宝。” 　　 罗学云果断道：“你转达我的意见，他若真想做，直接去挖人，把北乡方便面的人才设备牌子全部买来，若缺钱优选可以提供一些，别的忙帮不上。他要不满，你直接跟他说，青云食品合资厂，我就是摆在外面的花头，做不了主。” 　　 颜朝荣未料到罗学云如此坚决，却拦不住，只能任由他离去。 　　 “欢迎罗总下次再来。” 　　 罗学云摆了摆手，没有再说什么。 　　 以前让清兰投资青云主要是为了完成答卷，不让青云农业的执照被摘走，来个秋后算账，没想到现在有这样的好处，而他亦醒悟张武山确实好意，有些东西没有真不行，麻烦多多。 　　 涉足新产品很难么？又不是跨界，对于本来就有基础的企业，贷款还不算艰难的时候，再怎么都能起步，不需要罗学云指手画脚。所谓取经又化缘，无非是趴在身上吸口血，然后再看情况是否吞掉。 　　 他的态度同样鲜明，乡镇小牌子你大胆去操作，我给你提供弹药，可若主意打到青云身上，不是欺负你鞭长莫及，只是担心你牙口不好。 　　 回来之后，先见过张武山，把此行见闻讲给他听，后者连连点头。 　　 “好事好事，即便不能遮风挡雨庇护青云成长，能插个牌子说粮食产地，不要践踏，就已经是大收获，约莫是七月的事，你千万记得好好筹备，把青云农业的努力展现出来。” 　　 到田集之后，立刻召集主管们开会，让他们物色勤劳肯干，跟青农一路脱贫致富的代表，稍微教一教到时候怎么做，不是培养演员，但表达要生动些，干巴巴毫无头绪谁能忍受。 　　 对青农的成果，要准备翔实的资料，给陈清各乡带来什么样的变化，附上对比照片，给乡亲们带来什么好处，附上对比数据，老房子变成新房子，泥巴路变成水泥路，破衣烂衫变成齐整靓丽的花衣。 　　 “不要当成交作业进行美化，搞出虚假的东西，那样只会破坏我们的成果，一个苍蝇掉进锅里，整锅好汤吃起来都恶心。 　　 我们要当成一次总结，对这几年青云农业工作成果的回顾，好的我们坚持发扬，不好的我们改正反思，能明明白白亮给职工、亮给乡亲们看，他们要说青农骗人，谁去挽回青农的声誉？” 　　 罗学云表情严肃。 　　 “这件事钟乐主抓，学平副手，秀禾、老秦审核，每个数据每份文件谁做的谁签字，谁出问题谁担责任。” 　　 场中众人无不神情严肃，照往年，等同祖坟冒青烟的大事，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叶帆、学鹊、张代兴、罗霞，再挑几个年轻人，一起练练普通话，壮壮胆子，假设去各部门参观需要介绍，就让他们来。” 　　 田秀禾悚然一惊。 　　 “学云，我觉得还是你亲自来好。” 　　 罗学云瞥他一眼道：“年轻人最有活力，能代表未来，也最真，我们不是做报告，非得一板一眼不可。” 　　 嘱咐青农之后，再去找青云食品。 　　 “我想把青云食品展览会定在七月，或许能顺路请领导过来看一看青食的成就，只是消息不能外泄，须得严格限制知道的人数，否则假的念头一旦生出，再多的努力都白费。” 　　 袁晓成激动到发颤，恨不得冲回家，拿着喇叭对亲爹宣布此事，瞧瞧，晓成才是最牛皮的，在酒厂干一辈子都碰不到张武山，现在都要见易宗阳，这么大的领导，您都没见过吧。 　　 咚！ 　　 拳头猛地敲在桌上，袁晓成沉声道：“是不是有点冒险，各乡搞食品的素质良莠不齐，像辛老爹一样老实勤恳的可不多，若是有什么不好看的画面，可就一失足成千古恨。” 　　 “这就看你怎么组织的食品展会，若是让人觉得有空子可钻，而来钻空子，你就把锅背好，若只是有些人白日做梦，说不出所以然，自然只是闹笑话。” 　　 袁晓成背后一凉，喃喃自语。 　　 “这可就有点难办。” 　　 “难办也得办。” 　　 罗学云说完，又将成品袋装胡辣汤的想法说出来，让他们顺着这个思路，扩大风味小吃主食零食从散装手工到整装机械的种类和数量。 　　 “吃喝就是青云食品的宗旨，你们要多想多试多干，开拓眼界散发思路，能学就学，能创就创，不要满足眼前，我希望你们某天能像我发明辣条一样，开创一种新的零食类目。” 　　 他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掌声如雷也能淡然处之，衬得其他人甚是羞愧，仿佛烂泥扶不上墙，天天要罗总操心，丢人得很。 　　 视察消息被严格控制在少数人知道，可青云公司的大动作依旧瞒不过有心人，纷纷询问出什么事，田秀禾袁晓成顺势公布两青云分家，现在要各算家底分家产。 　　 真要论，这消息的震动程度不输给领导视察，尤其是青农内部，很多人都担心是否会有大变化，两家以后是不是要形同陌路，一时间议论纷纷，反倒给田秀禾袁晓成好好准备的空间。 　　 等罗学云站出来宣布，两青云依旧如前，绝不改变之后，议论平息，而易宗阳也抵达车站。 　　 张武山过来迎接，请他去行署，被拒绝。 　　 “卧铺坐来的，没有太多疲累，直接下乡。”易宗阳道，“我轻车简从没带多少人，武山同志就别跟来。” 　　 话说到这份上，就只能听话。 　　 易宗阳把罗学云叫上车，问道：“第一站去哪？” 　　 “菜地、鱼塘、果园、茶山，农家、作坊、学校、公司，老中青幼。”罗学云递上一张地图，笑道：“若是要我安排，就有点公式化，倘若领导有兴趣，可以抽签抓阄或者指哪打哪，午饭逮到谁家吃谁家，咱们看到底子。” 　　 副驾驶的秘书员想说什么，被易宗阳抬手阻止。 　　 “如此说来，你倒是信心十足，不怕别人找茬。” 　　 罗学云道：“鸡蛋都能挑出骨头，何况偌大的陈清，若要找茬总是能找到理由，我反而坦坦荡荡，不怕把问题露出来，希望领导来提意见，帮青云看一看不足，指一指方向。” 　　 易宗阳挑了挑眉，道：“你倒是个怪人，这么多年我还没怎么见过你这样的，那我就从善如流，停车，就在附近找个岔路，咱们直接插队。” 　　 车一停，青云农业的人赶忙后队变前队，去接洽开路。 　　 虽说是出其不意，但安全还是得注意的，何况此地选的极为精妙，刚到陈清却没到城区，虽是青农已经经营合作的区域，可以常人惯性，肯定会觉得这里还不是开始。 　　 驶入岔道，司机眼睛一亮，主路都还没完全硬化，小道居然是水泥路，这么富裕？ 　　 “县道青农有心无力，但村村通的确是青云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希望乡里到各队队部都能有平坦宽广的大路，晴天雨天都不用发愁，要想富先修路，人容易出来，东西容易进去，两全其美。” 　　 罗学云笑道：“实打实讲，若是别地还没到这种程度，林村巧了，去年涌出几个不错的养殖户，大方捐钱，加上青农援助一部分，配合义务出工把路修筑起来，算是超车超到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