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朦朦亮,阳州一中的操场上就热闹起来,黑压压一片,都是穿戴整齐的男女学生。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红红绿绿的小旗子,还有的扛着横幅。年青的脸因为激动而泛着红光。 安然和几个学生会干部站在操场正面主席台上,不断大声地向学生发出指令。随着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学生们出发了,整齐的队伍走出学校大门,走向街道。 几乎在此同时,阳州城不少工厂的工人,也走出大门,走向街道。 如果使用“沸腾”这两个字来形容阳州城今天的热闹,应该不会有夸张的成份。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游行请愿的人群一拨又一拨走向街头。一条条横幅高高地擎在游行队伍当中,上面写满了诸如“揪出枪杀市民惨案真凶,还死难家属一个公道”、“要粜米,要吃饭,反饥饿”、“开放官仓,征调粮食,平价粜米”、“打击不良商人囤积居奇行为”等等口号。 一些学生在街头发表演讲,召开新闻记者招待会,猛立抨击阳州专署面对市民没米吃没粮可粜的情况不作为,要求章恒义给民众一个交待。 游行队伍得到市民的热烈响应,不断地有市民加入到游行队伍当中,使得游行队伍如滚雪球似的,越来越长。一部分市民则在游行队伍经过时,端凳送水,还有的打出标语:“市民支持你们。” 另外,一些没有人去作动员组织工作的企业以及小商小贩,也在游行请愿队伍上街之后,纷纷上街表示声援。 其中多支游行队伍最后汇集于专署大楼跟前,要求章恒义出来跟他们对话。不知是受昨天惨案影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维持秩序的保安直属中队的队员们特别不给力,虽然被赶着出来值勤,可是,有的抱着双臂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或者柱子上,有的在大楼跟前悠闲地踱着方步,有的聚在一起只顾自己说话。尽管暂时主事的金社良喊破了嗓子,也没几个人答理他。如果此时有人要冲进大楼,他们是不会出来阻拦的。 不过,令他们深感意外的是,今天的人群跟昨日的完全不一样,这些人只是聚集在专署大楼跟前的街上,有节奏地呼喊口号,发表演讲,却没有一个人捣乱。 此时,有一批人聚集在便衣队大门前,高呼着要求立即严惩凶手的口号。这些人群中,有死难者家属,也有阳州城市民。另有一部分人则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极为活跃,不断挑起事端,向便衣队大门发起冲击。 令人深感奇怪的是,这便衣队的大门,平日里人们避之唯恐不及,谁还胆敢在这里惹事生非?然而今天,便衣队却是以想像不到的好脾气容忍这些人在大门口又嚷又闹。人们都在暗想,为什么今天便衣队变得如此温良恭俭让?不过,他们在跟城里的游行请愿活动作了联想之后,认为有了答案。在今天天怒人怨的日子,大概连便衣队也不敢惹事生非了。 快接近中午时分,葛维清出来,很文质彬彬地跟聚集在大门口的人群对话了一阵子,似乎被人群说服了,同意顺从民意,特事特办,立即将罪大恶极的惨案头号凶手推出去处决,还死难者家属和市民一个公道。 中午刚过,几名便衣队员便将五花大绑的吴志刚推出门外,先是接受死难者家属的一顿疯狂的羞辱和殴打,然后准备用车子拉着去西城城门外伏法。 吴家骏和林榭君得到消息连忙赶过来,看到自己的儿子被摧残得没了人样,又马上要拉出去处决,悲痛万分。他们想走得近一些,近距离看看儿子,也被便衣队员拦着不让上前。林榭君气愤之下,连刮两个便衣队员耳光,非要进去不可。然而,他们怎么敌得过便衣队员,一顿挣扎搏斗,结果被推出人群之外,由几名便衣队看管着,连再看一眼的资格也被剥夺。 幸亏安然带领二十多名学生及时赶到。一见便衣队要把志刚拉去处决,一部分人去保护吴家骏和林榭君,一部分人在车前拉起一道人墙,阻止车子的前行。 可是死难者家属不干了,他们在便衣队门口闹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才说动便衣队处决凶手,为他们死去的亲人报仇,没想到这些不知好歹的学生出面阻拦。他们质问这些学生为何是非不分,助纣为虐。说话间,就有人上前驱赶学生,又有人在当中起哄,很快,双方扭打成一团。 混乱中,安然在几个学生帮助下,爬上车子顶盖上,宣传他们为什么阻止枪毙志刚的理由。 “市民们,死难家属们。”安然大声道,年轻的脸庞上满是汗水。“惨案令我们痛心,死难家属的悲痛我们完全理解。但我们不能因为悲痛而失去理智,再制造出一起冤案。”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但仍然有人起哄。他们叫着:“小屁孩,你懂什么?” 有人朝安然扔石块,其中一块击中安然的额头,鲜血从年青人的脸上淌下来。安然没有捂伤口,而是继续说下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件惨案从事发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是便衣队在处理,所有的信息和结论也都是由便衣队提供。我们可以称赞便衣队几句,但是请想想,便衣队是特务组织,这样的群体性事件是该他们处置的吗?或者说是该由他们一家说了算吗?答案很明显,不能。” 底下的二十余名学生一起喊叫着:“不能,不能。” 或许被安然脸上的血吓住了,或许被学生的气势压住了。现场竟然安静下来。 “凶手一定要伏法,死难人员的仇一定得报。但是,这件惨案疑雾重重,到目前为止,很多问题都得不到令人信服的解释。甚至出现许多怪异现象。如果现在匆匆忙忙处决所谓的罪魁祸首,那么,就极有可能让真正的犯罪分子逃脱惩罚。” “那依你的意思应该怎么办?”有人大声喊道。 “我们建议组成一个联合调查组,本着对死难者家属负责的精神,经过充分的调查取证和审理,经过司法程序,然后才能定案。” “那得经过多少时间?我们等不及。”又有人大声喊道。 “那么枪毙一个假凶手,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死难者的仇就得报了,死难家属的恨就得以伸了?”安然厉声道。 现场慢慢安静下来,很多人开始赞同安然的观点,转而支持学生们的立场,于是情势发生逆转。拉学生离开的人少了,参与阻止车子开动的人多了起来。一直在门口观战的葛维清一看情况不对,给曾焕玉使了个眼色,后者走出来,朝着人群高声喝道:“这些学生娃娃懂什么?也在这里哇啦哇啦乱说,都给我赶走。” 话音一落,就见便衣队的大门里面呼拉拉冲出一队人马,如狼似虎般包围了学生,将他们强行驱离,学生拼死抵抗,场面一时大乱。 但学生毕竟不是便衣队对手,没有多久,都被驱赶到一旁,连安然也被从车顶拉下来,交由两名便衣队员看管着。 车子开始起动。林榭君发了疯似的往前扑,但是她被两名便衣队员堵住,哪里又能上前半步?吴家骏也是老旧纵横,泣不成声。 似乎直到这一刻,现场的不少人才意识到吴家骏夫妇的存在。他们像失忆者突然恢复了记忆般,想起了吴家骏作为外科医生在阳州市民当中的口碑,想起五花大绑站在车子上的这个人,即便穿着保安队制服,也掩饰不住书生模样,即便是执勤,说话也是文质彬彬。他们想,像这样的一个家庭,从这样的家庭出来的人,会丧尽天良,下令朝无辜的百姓开枪吗?这好像说不通啊。但是,尽管此时悟到了,却已然太晚,是他们,因为报仇心切,把眼前这个年青人送上了断头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