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还礼后,欣慰地笑了,用手指头点着龙飞、龙飞的母亲、小李子说:“我身上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大脑,随时可能突然失明、失去意识。” “我重申一遍,我不死在医院,我要死在你们身边。答应我,即使我失去意识,不可以到医院,让我安静地离开。” 母亲和小李子都看着龙飞,龙飞点点头说:“小舅,我答应你,我们都答应你。但是,舅妈和表弟答不答应,我说了不算。” 小舅笑了,虚声说:“他们敢不答应!现在,送我回家。” 回到小舅家,龙飞对舅妈和表弟说:“从现在起,我是小舅的贴身护理,寸步不离。” 小舅生气地说:“做你的事,马上。” 龙飞坚决地摇摇头:“三天,至少让我陪你三天。” 小舅虚弱地挥挥手,泄气地说:“小子,欺负我如今打不过你!只给你三天时间。” 龙飞得寸进尺:“三天时间,化疗一次,就一次,我陪你。” “小舅,给我一个伺候你的机会,我保证,化疗结束,不住医院,立刻回家。” 龙飞捧着小舅的双手,希望感化小舅。 “你让我去打仗,总得让我对你放心吧?再说,创业这种仗我没有经验,你得为我出谋划策啊。” 这句话终于打动小舅,点头说:“只要不住在医院,我听你的。” 龙飞说的是实话,要将50亩大小的养猪场修建成“军友之家”俱乐部,不是因为怕刺激小舅,龙飞早就拒绝。 如今他答应小舅,当然要将这件事完成,不辜负小舅的嘱托。但是不为小舅尽到一份孝心,他无法安心。 第二天一大早,龙飞和小李子将小舅送到医院化疗。 化疗药水用金属纸包裹着,防止光污染。龙飞坐在小舅身边,将自己巡逻时遇到的各种事情。 小舅笑嘻嘻地听着,不时插上几句,开心之际,心扉彻底打开,低声对龙飞说:“龙儿,有个事你一定要为我完成。” 龙飞拍拍胸脯说:“小舅的事就是我的事,尽管说,一定完成。” “我的愿望是骨灰放在军友之家俱乐部,但是不恰当。好好的俱乐部放个骨灰,影响士气。” “但是我身上的弹片,火化的时候你一定要让烧炉子的师傅刨出来,带到俱乐部。这件事,我只放心你。” 龙飞按住小舅的臀部,开玩笑说:“不用,我现在就用钳子拔出来。” 小舅指指龙飞,微笑着说:“趁我生病报复,不怕我用皮带抽你。” 龙飞也笑着说:“小舅,我要感谢你,用皮带将我抽进兵营。不然,我哪有今天。” 小舅正色:“弹片的事还没有答应我哟。” 龙飞郑重地说:“我保证。” 化疗结束,小舅不说话,静静看着龙飞。 龙飞呵呵笑了,对小舅说:“你不要考验我,我们回家。” 小舅扑哧笑出声来。 到了家,母亲、舅妈、表弟已经做好饭菜等着。 小舅在饭桌主位坐下,将龙飞拉到身边说:“倒酒。” 全家人大吃一惊。 小舅得意地说:“是倒给龙儿。我不喝,只闻闻。” 龙飞学着小舅的语气说:“小舅,调皮了哟。” 小舅闻闻酒,轻声叹口气,摇摇头说:“不行喽,坐不住喽,我在沙发上躺着看你们吃。” 龙飞将小舅扶到客厅沙发上,面朝餐厅躺下,又盖上军用毯子,才回到饭桌吃饭。 为了让小舅开心,龙飞大声说话,主动敬酒,努力让气氛热烈。 在龙飞的影响下,母亲、舅妈、表弟积极响应,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 吃完饭,龙飞走到沙发前,在小舅身边蹲下,小声说:“小舅,我推你到小区走走?” 小舅躺着,没有反应。龙飞警觉,探探鼻息,心中“咯噔”一下,颤抖着喊了一声:“小舅,快醒醒。” “爹——”表弟大喊起来。 “老武——”舅妈哭喊起来。 “幺弟——”母亲浑身抖着呼喊。 龙飞的眼泪唰地流淌下来,满腔酸涩,奔涌而出。 他想大声嘶叫,为小舅呼喊,但是他还要安慰舅妈、表弟和母亲。他克制着不哭出声,大口大口吞咽眼泪和悲伤。 “我的小舅走了,我再也没有小舅了。” “小舅!小舅!——” 他在心中喊得撕心裂肺,恨不得回声有震塌积雪的威力,恨不得从奈何桥边拉回小舅! 三天后,小舅的追悼会在殡仪馆举行。 龙飞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按照小舅的遗愿,老衣是穿那套转业时的军装。 追悼会上,最显眼的是小舅的战友,在当年的搭档白连长的指挥下,20来个人,整整齐齐两排,草绿色军装搭配胸前的白花,在人群中异常显眼。 遗体告别时,白连长领头,一群老兵立正站好。白连长一声令下:“向指导员三鞠躬。” 众老兵齐刷刷地三鞠躬。 三鞠躬后,白连长又是一声令下:“向指导员送行。” 众老兵齐刷刷地大喊:“指导员走好!” 慷慨激扬的氛围,一下子感染了龙飞,不由热泪盈眶。 追悼会结束,随即火化。 龙飞走到火化车间,请师傅留意小舅身上的弹片。 师傅听说小舅是身上带有弹片的老兵,肃然起敬,对龙飞说:“你放心,不但找出弹片,我还要将他的头盖骨、下巴骨、大腿骨、手骨烧成形状,算是对英雄的尊重。” 龙飞一听,忘了已经回到地方,庄重立正,“啪”地一个标准的军礼。 癌症病人,身体脂肪基本消耗殆尽,火化的时间都很短。不过40来分钟,火化结束。 炉子前的师傅,一直观察着火势,半个小时的时候,就将小舅完整的头盖骨、下巴骨取出来放在不锈钢分拣盘中。 十多分钟后,师傅关闭火源,从炉底抽出燃烧着通红骨殖的铁盘。 师傅将骨殖放在分拣台中自然冷却,用火钳拨出两片最先冷却的碎屑说:“这个就是你说的弹片。” 龙飞看两片碎屑不过米粒大小,用手指拨到一边,拈在掌心。 是铁质的,被烧成瓦蓝色,隐隐有一线光芒。 龙飞对表弟说:“小舅的意思是弹片留在俱乐部。” 表弟点点头,伤感地说:“当然按我爸的意思办。” 龙飞将弹片紧紧握在手中,感动地说:“表弟,谢谢你的理解。” 表弟不说话,看着分拣盘中父亲的头盖骨,不停抹眼泪。 龙飞恍然间觉得白色的头盖骨隐隐现出小舅的笑脸,随即掌心中的弹片一阵滚烫。张开手掌,下意识的反应是想扔掉滚烫的弹片。 但是无用,手掌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牢牢箍住,两粒弹片,化作滚烫的热流,融进掌心。整个手掌顿时胀痛热疼起来,仿佛在高温的火炉中,火烧火燎。 还好,这种热感只是停留在掌心片刻,但是足以让龙飞如电击般僵直地站立着,一动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