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襄豪族的反应,充分证明了苟哥到底有多狗。 见众人皆默不作声,蒯越再次暴喝一声。 “德珪!速速令部曲把守门户!事关我荆襄诸家,万万不容有失!” 眼见蒯越如此严阵以待,饶是蔡瑁洞悉卫府战果真相如何,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其人在连续下令之后,荆襄精兵便已将蔡府守护得固若金汤。 蒯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复又看向堂内众人。 “诸君,天下大势已颇为明朗,某等不可再观望也。” 蒯越说出这番话之时,众人只见,其人仿佛如释重负一般。 同一时间… 襄阳城西水镜庄之中、司马徽书房内。 庞德公、司马徽、董和三人正围坐饮茶。 庞德公父子在火速离开襄阳城之后,果然第一时间来到了水镜庄。 司马徽虽其貌不扬、行事低调,却与庞德公等襄阳名士相交莫逆。 与之相对应,司马徽对刘表麾下重臣却不屑一顾。 当然了,刘表、刘琮父子二人也不喜欢,甚至是蔑视司马徽。 诸葛亮出于对其师司马徽打抱不平之心理,一贯持所谓“不求闻达于诸侯”之态度。 其中的“诸侯”,实际上指的就是刘表。 人谓刘表曰:“司马德操,奇士也,但未遇耳。”(刘)表后见之,曰:“世闲人为妄语,此直小书生耳。” (刘)琮左右问:“司马君在邪?”(司马)徽曰:“我是也。”(刘)琮左右见其丑陋,骂曰:“死佣!将军诸郎欲求见司马君,汝何等田奴,而自称是邪!” 以上皆摘自《司马徽别传》 刘表父子如何对待司马徽,由此可见一斑。 襄阳左近明明有高人却有眼不识泰山,活该刘琮守不住荆州! 言归正传。 听罢庞德公讲述今日蔡府正堂上发生之事后,司马徽、董和二人同时陷入沉默。 区别在于: 前者是为自己的爱徒担忧,后者则是为自己如何达成使命而沉思。 庞德公不理会二人的沉默,径自微微一叹。/ “老夫已明,太子太傅必大胜袁绍矣。刘景升何去何从,尚未可知。德操、幼宰,你二人可知,汉室宗亲刘景升何以如此自甘堕落?” 庞德公这番感慨绝非毫无道理。 桓灵二帝在世、刘表在中原之时,其人砥砺自持、经明行修,是非常典型的儒学名士,有“八顾”之称。 (表)与同郡张俭等俱被讪议,号为“八顾”。 摘自《后汉书之刘表传》 但在刘表远离中土,进入荆州后,便从昔日的党锢名士,逐渐堕落为“自守之贼”。 刘表乍前乍却、阳奉阴违,在官渡之战前曾经周旋在曹操与袁绍之间,还美滋滋地自诩“内不背汉室、外不背袁绍”。 此时的刘表,已经完全看不到昔日“八顾”之一的影子。 (刘)表达(邓)羲(就是邓义)曰:“内不失贡职(为汉室之臣),外不背盟主(袁绍),此天下大义也。” 摘自《汉晋春秋》 甚至于,入主荆州后,刘表还效法僭主,开始逾越礼制、乃至郊祀天地(帝王专属)。 刘表不供职贡,多行僭伪,遂乃郊祀天地,拟斥乘舆。 摘自《后汉书之孔融传》 在庞德公这等道德高士看来,刘表前后反差如此之大,是无法理解之事。 闻得庞德公此言,司马徽同样微微一叹。 “庞兄,此事不足为奇,昔年入川之刘君郎、牧守扬州之刘正礼,皆为汉室宗亲,不亦如此乎?” 司马徽说的是朝廷任命的益州牧刘焉、扬州牧刘繇二人。 前者“造作乘舆车具(天子专属车具)千馀乘”; 而后者一方面交结孙策、一方面抵御袁术,完全是一副纵横捭阖的割据者之派头。 庞德公闻言,更感唏嘘。 就在这时,董和冷不丁插了一句。 “德操兄长所言甚是,中山靖王之后、汉室宗亲刘玄德不亦如此乎?” 司马徽呵呵一笑,对此毫不反驳。 尽管其人心情愈发沉重。 庞德公见气氛骤然尴尬,忙不迭为挚友解围。 “幼宰既出此言,老夫便欲得知,太子太傅是否怀僭越之心?” 庞德公连消带打,将得一手好军。 董和对此诘问,同样安之若素。 “庞公敬请放心,太子太傅、卫将军在朝则忧其民,在外则忧其君,绝无丝毫僭越之心。 庞公岂不闻“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乎?太子太傅、卫将军既可作此诗,焉得存僭越之心? 更何况,以其人而今之声望,若当真欲得位,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诚然如此,赵旻若当真心怀不轨,确实不必如此费力不讨好… 尽管众人都不知,赵旻是在给自己亲儿子刘嗣“俯首甘为孺子牛”。 但无论如何,在不知此事的二人看来,董和句句皆在关键点上,便是司马徽也不得不连连颔首。 庞德公终于展颜一笑。 “大汉得太子太傅,实乃天大之幸事!” 赵旻这个苟哥,成功地骗过了除宗正、侍中刘艾之外的所有人。 司马徽心情又一次沉重起来。 庞德公敏锐地感知到挚友情绪低落,本欲说出口的话,瞬间便憋了回去… 他想说的,是关于亲侄子庞统的事。 董和见气氛越来越尴尬,当即赔起笑脸。 “德操兄长有所不知,而今兖、豫、徐、司隶四州之地三学制已如火如荼,圣人经典遍传四州。” 庞德公闻言哈哈一笑,抚须颇感欣慰。 显而易见,儒家子弟庞德公,非常清楚何为“三学制”; 司马徽却对此疑惑不已。 “何谓三学制?” 待庞德公笑呵呵地耐心为挚友讲解清楚“三学制”之后,董和趁热打铁。 “德操兄长,太学博士祭酒(祭酒指代首席,即太学首席教授)之职至今空悬,太子太傅曾有意请友若先生(荀彧之从兄荀悦荀友若)任职,却为友若先生以才疏学浅、难堪大任而拒。 德操兄长学识渊博、高雅素洁,太子太傅亦早有意请兄长出山,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这就好比… 在后世,有人找到一名高人,问他愿不愿做清北级别的名校校长一般… 这个请求,恐怕很难被人明着拒绝。 所以司马徽心情瞬间阴转万里无云。 当然了,不愿出仕的其人连连推辞婉拒。 “老夫不过一山野村夫耳,唯恐误人子弟,何德何能担此大任?然则… 老夫对此“三学制”甚感欣慰,圣人之学不绝,此乃吾辈之大幸焉!” 司马徽虽身兼儒、墨、法三大显学之长,却是以儒家为主、以儒生自居。 言罢,司马徽向庞德公行礼。 “庞兄学兼数家之所长,任此职可谓驾轻就熟也。” 董和就坡下驴,大喜看向庞德公。 “太子太傅亦对庞公赞不绝口,未审庞公钧意如何?” 比“隐士”司马徽还要“隐”的庞德公,当然更不可能接受此职务。 其人在笑着婉拒董和之后,却颇为大气地开口道。 “老夫家中略有藏书,太子太傅如不嫌弃,可遣大匠赴寒舍刻板刊印,老夫必躬身校正!” 这便是学术大宗师的风范和胸襟。 在这个知识垄断的时代,庞德公肯无私分享家中藏书,就好比后世亿万富翁愿与穷人分享自己的发财资源一般。 董和大喜过望。 庞德公虽不出仕,却享誉襄阳,有此人做背书,董和何愁自己的使命难以达成? 于是乎,董和郑重其事地起身行礼。 【作者题外话】:接着上一章继续为您说。 诸葛亮,就是荆州少壮派的的代表人物。 实际在诸葛玄死后,诸葛亮长期隐居隆中,不与世事。似乎没有沾到联姻大族的光,反而成了一个“躬耕陇亩、苟全性命”的山野村夫。可见诸葛亮并未走上诸葛玄预期的道路。 但诸葛亮也并非完全脱离俗物,而是研习法家、兵家等诸子杂学。其所交往的人物,如汝南孟建、石韬,博陵崔州平、颍川徐庶、司马徽等,俱为一时名士。 亮在荆州,以建安初与颍川石广元、徐元直、汝南孟公威等俱游学,三人务于精熟,而亮独观其大略。--《魏略》 尤其需要注意的是,诸葛玄虽然联姻荆襄门阀,诸葛亮的交结对象,却有相当比例的外州人。即所谓的“侨寓之士”。 可见两代诸葛氏(玄、亮)的理念差异。这其实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耆老”与“少壮”的观念冲突。 诸葛亮年少时以“管仲、乐毅”自诩,可知其本心,是寻找代理人(齐桓与燕昭),维护江汉政权的割据局面,借此为进身之阶。 (亮)身长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蜀书诸葛亮传》 诸葛亮老家虽在徐州琅琊,却对返回中原毫无兴致,一心谋求在外发迹。甚至公开宣称“中原人才济济,建功立业何必在北国”。 公威(即孟建)思乡里,欲北归,(诸葛)亮谓之曰:“中国饶士大夫,遨游何必故乡邪!”--《魏略》 看亮为刘备画策隆中,开口就是“荆州乃用武之国,而其主(刘表)不能守,将军(刘备)岂有意乎”,便可知以诸葛亮为代表的荆襄少壮派,时刻准备抛弃刘表,拥立新主,维护割据局面。 诸葛亮虽然功德盖世,实际其出山的计策却相当险恶野蛮,可谓“乱武天下”。 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隆中对》 一纸隆中对,区区数百字,竟前后涉及颠覆三个政权(刘表、刘璋、张鲁),且不说刘表还是刘备的恩主。 初出茅庐的诸葛亮,野心昭然,锐意进取,藏不住的锋芒毕露。 侧面也可以看出,与“暮气沉沉、伏膺儒教”的耆老派不同,少壮派“儒法双修、王霸兼杂”,学术风气与精神面貌,呈现出完全相异的色彩。 下一章咱们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