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评的意思是说: 大汉没有苟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称帝,多少人称霸! 有不怀好意之人,看到苟哥势力强大,又用天子经常不出现在宫城之外为证据,私下议论纷纷,说苟哥有夺取帝位的野心,这种胡乱猜测,常使陛下惴惴不安,我辛评对此感同身受。 但即便如此,我辛评还是要冒着触犯天子之重罪,向陛下仗义执言! 如果赵从文确实想篡逆,那么他为何不先定中原在定西域?为何不计代价一心供养陛下衣食住行玩乐等的用度?为何不给自己讨来县侯和三公这等高位? 陛下要想清楚此事之前因后果,不要胡来,以至亲者痛仇者快,甚至使本已渐渐一统的天下再次大乱! 客观来讲,辛评说的这番话毫无问题。 就连其人身旁的淳于琼、辛毗,都想为辛评点一百个赞,但是… 刘协为何当场愕然? 因为,这事儿问题很严重! 刘协此刻只想问一句: 你辛评究竟是卫府的,还是大将军府的?你的臀部应该歪向谁,你心里没点儿逼数? 当然了,这种粗鄙之言,刘协是无法说出口的。 其人只能含蓄委婉地来一句。 “仲治,卿之言似有失偏颇也。大将军岂非亦如此焉?” 刘协的意思是,你主上是大将军!你赶紧给朕摆正你的位置! 辛评心中直叫苦。 陛下啊陛下,你当真是久居于深宫之中,两耳不闻宫外之事也! 你可知,某之主公袁本初,在邺城之下时是何等狼狈? 你可知,某之主公袁本初,面对卫将军又是何等不堪? 你可知,某之主公袁本初,未来或将非卫将军之敌手? 如此一来,某等又岂能轻易撕毁盟约,为某之主公袁本初平添如此大敌? 综上,辛评心中虽万分痛苦,表面上却微微一笑。 “陛下既知大将军与卫将军皆为匡扶汉室之功臣,则当知大将军、卫将军皆为大汉之忠臣也。” 辛评说的这句话,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 苟哥极善于立人设,其人之“大汉忠臣”形象可谓深入信心,然而… 辛评心知肚明,自家主公袁绍已不是当年那位东汉之“士人良心”,如今的袁绍只想割据一方,绝非大汉之忠臣。 更何况,如今的河北,又岂是卫府之对手? 所以,辛评装傻充愣,无视了刘协话里话外的求援之意。 尽管刘协极为愤懑,但其人在无奈之下,还是只能寄希望于淳于琼、辛毗二人。 然而… 刘协失望了。 中平五年(西历188年)曾与袁绍同为西园八校尉的淳于琼,只能比辛评更加清楚,自己的多年挚友袁绍如今是何等情况。 是故淳于琼继续坚守其人之人设,也就是俗称“拆猪吃老虎”。 只见其人憨憨一笑。 “陛下,大将军与卫将军同时拱卫天子、匡扶汉室,此实乃大汉之幸焉!” 刘协笑着颔首。 尽管其人正在心中狂骂… 淳于仲简,枉你出身郡望、又成名多年,却如此蠢笨不堪! 呵呵,也不知究竟是谁蠢笨不堪。 对辛评、淳于琼二人放弃治疗的刘协,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辛毗。 但是… 辛毗根本不给刘协任何耍小聪明的机会。 只见其人拜倒顿首。 “陛下既有卫将军为陛下征伐四方,又有大将军为陛下镇守河北,臣恭喜朝廷英才济济,大汉一统指日可待!” 刘协没看准人,如果这次出使之人是审配、沮授,亦或郭图、逄纪,那么刘协如此一挑唆,或许这些人就会义愤填膺、连夜赶回邺城… 然后被袁绍骂个狗血淋头。 至此,勾结袁绍攻伐苟哥这个嗑,刘协是完全不能再唠下去了。 刘协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只见其人用力一甩袍袖,愤愤然转身、径直离开了承光殿,独留河北三人组面面相觑。 拜倒、目送刘协远去之后,淳于琼微微一叹。 “可怜天子犹不知,大将军与卫将军交战非但大败,兼且邺城亦险些失守。” 辛评分析问题更加通透。 “仲简兄,非止如此,前者天子已言明荆州复归,加之西域都护府重设… 唉!此消彼长之下,大将军又岂是卫将军之敌手邪?” 辛毗此刻愁眉不展。 “仲简兄、大兄,愚以为,而今某等应速返卫府,将此事之详情禀明卫将军方为上策也!” 淳于琼、辛评二人连连称善,当即匆匆出殿。 怪只怪,刘协时机没有选对。 哪怕其人选择在赵旻发起河北之战前,紧急联络袁绍使臣、再次赐予其人“衣带诏”,都不可能如此刻一般,被袁绍的使臣们拒之千里之外。 戒备森严的赵家别院中,更加森严的正堂之上。 当苟哥冷不丁问出“大人以为,当今天子寿元如何?”这个大逆不道的问题之后,此地便陷入了沉默。 苟哥早就想向张裕问出这个问题。 在苟哥看来,如今大汉最不稳定的因素,同时也是最大的隐患,惟有刘协。 无论如何,苟哥都不可能效仿历史上的曹老板,将自己的幕府迁至邺城,从而不必再受远在许都的刘协钳制。 原因很简单:苟哥的正牌大老婆伏寿,根本不可能同意! 让伏寿与苟哥长期两地分居? 呵呵! 君不见,苟哥只是出征在外时间稍长,控制欲极强的伏寿,便已打翻了醋坛子? 苟哥远离许都另建幕府? 你信不信伏寿只要一个诏书,就能把苟哥逼回许都? 但话说回来,与历史上的刘协与曹操一样,刘协与苟哥同样不可能长期共存。 即便苟哥有伏寿,也是一样。 终有一日,刘协会忍无可忍,向天下人揭发苟哥跳过侍中寺与尚书台,私用玉玺拟诏、大逆不道之事实。 或许,刘协还会发觉伏寿、苟哥之间的奸情… 届时苟哥除了谋反,别无他选。 苟哥这污点…啧啧啧,著名国贼董卓在苟哥面前,那简直都不够看! 综上所述,既然苟哥无法避开刘协,那么其人只能问清楚,刘协大概什么时间寿终。 苟哥虽仅仅问出这么一句话,但张裕却在短短片刻之间,便想明白了一切。 其人踌躇良久之后,方才霍然起身,凑到苟哥耳畔、压低声音说出一番话来。 饶是苟哥城府极深,在听到这番话时,其人的脸色也难免变了数变。 旋即,苟哥蹙眉看向张裕。 “大人,当真如此?” 张裕苦笑颔首。 “此乃老夫观星相之所得,非人力可易之!从文,而今河北未定,荆州、江东亦难安,从文何必如此心急?” 苟哥双眸滴溜溜一转,复又问道。 “既如此,大人以为,旻应先定河北,亦或先安荆州?” 张裕不假思索道:“从文应先安荆州、再收江东,其后定河北、辽东! 从文放心,多行不义必自毙,得民心者得天下。但使从文不改初心、不易政令,天下一统乃早晚之事。” 苟哥闻言,眉头却蹙得更紧。 “然则…大人当知,河北之黎庶几乎皆为士族、豪族之附庸,旻实不忍河北黎庶再受倒悬之苦也。” 苟哥猥琐归猥琐,阴险归阴险,凶残归凶残,狡诈归狡诈,但其人始终担忧,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老百姓们。 张裕闻言,却哑然失笑。 “从文当知,河北屯田之制严苛,而从文今又已踞赵国、内黄、黎阳等地,既如此,从文何不借工坊、车马行及河北沃土以安置流民乎?” 张裕一语惊醒梦中人。 【作者题外话】:这一章,咱们来谈一谈,为何曹操没有篡汉。 曹操有僭越之心,却未行废汉之举,其背后是军事实力、舆论环境、政治考量等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曹操僭越不臣,久蓄帝王之志,此乃史家定论。陈寿还借孙权之口,戏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 (孙)权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吴书周瑜传》 建安年间(196-220)的曹操可谓处心积虑,反复在称帝边缘试探。他不仅僭号称王,还“乘金车、驾六马、冕十二旒、出警入跸”,礼制待遇与皇帝完全齐平。 (建安二十二年)夏四月,天子命(魏)王设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冬十月,天子命(魏)王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魏书武帝纪》 因此,有称帝之心的曹操,最终没有踏出称帝的最后一步,便显得尤为反常。 如果说曹操没有篡汉的想法,那无疑是不可置信的;因为如果他安于伊尹、霍光之位,便没有必要做出诸多僭越之举,为自己徒增骂名。 从曹**亡同年(220),曹丕便废汉自立的历史发展来看,汉魏嬗代的计划可谓蓄谋已久。 田余庆先生曾敏锐并准确指出,曹操一生活在矛盾之中。 那么问题来了,曹操为何矛盾呢? 封建学者眼中,曹操之所以没有废黜汉帝,主要是由于名教的钳制作用。 名教即“以名为教”,是以“正名分”为核心的封建礼教。其根本目的是通过约束士大夫的思想行为,来维护统治阶层的秩序。 在司马光看来,曹操“久蓄无君之心”,之所以不敢废汉自立,实是“畏名义而自抑也”。即受到名教礼法的思想钳制。 以魏武之暴戾强伉,加有大功于天下,其蓄无君之心久矣,乃至没身不敢废汉而自立,岂其志之不欲哉?犹畏名义而自抑也。--《资治通鉴》 两汉士大夫多受名教约束,相关记载在《后汉书》中俯拾皆是。从曹操《让县自明书》中的心迹自剖,也可以看出他年轻时代确实浸染其中。 孤(指曹操)始举孝廉……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名立誉,使世士明知之。--《让县自明书》 以下通过两件案例,论述曹操对“废立”的态度。 (1)废黜灵帝 中平五年(188)冀州刺史王芬连结天下豪杰,图谋废黜灵帝。曹操亦在王芬拉拢之列。 但曹操对此断然回绝,并表示“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 太祖拒(王)芬,辞曰:“夫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古人有权成败、计轻重而行之者,伊尹、霍光是也。”--王沈《魏书》 (2)废黜献帝 初平二年(191),董卓焚毁洛邑,西迁长安。袁绍、韩馥等关东诸侯提议废黜献帝,改立幽州牧刘虞,曹操对此亦持反对态度。 其理由是“幼主微弱,制于奸臣,未有昌邑亡国之衅”。 太祖答(袁)绍曰:“董卓之罪,暴于四海,吾等合大众、兴义兵,而远近莫不响应,此以义动故也。今幼主(指刘协)微弱,制于奸臣(指董卓),未有昌邑亡国之衅。”--王沈《魏书》 在曹操看来,刘协虽然是奸臣董卓所拥立,但并未有西汉昌邑王那样的“失德行为”,因此也不宜轻言废立。 客观评价,曹操两次拒绝参与废立,未必全出于本心。因为曹操遣使供奉长安时,便被李傕指责为“欲自立天子”。 太祖领兖州牧,始遣使上书。(李)傕、(郭)汜等以为“关东欲自立天子,今曹操虽有使命,非其至实”。--《魏书钟繇传》 可见曹操的所作所为也并非如史书所言般单纯。但从其言辞中,可以看出他确实比较抵触“废立之举”。 下一章咱们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