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沉默的，唯独陆承渊那深沉又炽热的眼神，仿佛可以灼伤她的心脏。 　　 她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都在叫嚣。 　　 所有的感觉都失去了，她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对面的他，这一眼，似乎要看透他的所有。 　　 沈梧桐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好？ 　　 她和他又没有什么美好的开始，都是猜忌，都是算计，都是各取所需。 　　 所以她即便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一个为什么。 　　 但无疑她的情绪却又是激动的，就连攥成拳头的手指都在发抖。 　　 只是沈梧桐还没有任何的回应，陆承渊就蓦然收敛了眸色，变成了一片静寂，如同一滩死水，惊不起任何的波澜。 　　 他又低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有什么事情隐瞒你吗？其实你也不用有这么大的压力，我相帮颜铮，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你。另外一部分的原因则是因为颜铮本身。颜铮从小就在颜夫人的摆布里张大，我又何尝不是？我帮他，只是想看他可以为自己争取到哪一步。说到底，我只是物伤其类而已。” 　　 男人的声音依旧沉哑，没什么重量，却就这样掀起了她的情绪。 　　 她瞳孔紧缩，呼吸凝滞。 　　 “物伤其类？” 　　 他是陆家的天之骄子，为什么会觉得他和颜铮是一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沉闷压抑的感情？ 　　 沈梧桐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说不震惊是假的，更多的是酸楚，是心疼。 　　 他可是陆承渊啊，他居然在伤怀。 　　 陆承渊……怎么会呢？ 　　 就在她疑惑的注视里，他缓缓地笑开，眉眼间是化不开的落寞和阴霾。 　　 “是啊，我只是觉得物伤其类。所以我帮颜铮……” 　　 “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沈梧桐的喉咙哽咽了。 　　 陆承渊轻轻地说，“怎么没有关系呢？他和我一样都是不被爱的人，都是身不由己。” 　　 “只是他比我要幸运，就算从小都在颜夫人的折磨里长大，但有一点。” 　　 “颜夫人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心里会好过一些。如果颜夫人真的是他的亲生母亲，那才是这世上最难过的事，至亲至爱都舍弃了他……你说是不是？” 　　 明明气氛已经这么凝重了，陆承渊偏偏还淡淡地笑了出来。 　　 沈梧桐心中都是悲怆，有些不忍心看他。 　　 她忽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颜铮奋力破局，哪怕对颜夫人下手都没有任何的犹豫。 　　 本来那就不是颜铮的亲生母亲。 　　 颜铮没什么好伤怀的。 　　 可是他呢？ 　　 陆二爷对他的态度，永远都是厌恶的，永远都是以逆子相称。 　　 虎毒不食子。 　　 陆二爷对陆承渊，是比……毒蛇都要可怕的存在。 　　 其实陆承渊是在难过这个吧。 　　 沈梧桐领悟到了。 　　 她呼吸粗重，想说什么，可又觉得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至少对于陆承渊来说是这样的。 　　 她如果不会走，她还可以信誓旦旦的告诉陆承渊。 　　 就算你的家人都算计你，但是我落十七永远不会。 　　 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你。 　　 这一番话就这么想要脱口而出，但到底是理智战胜了感性。 　　 哪怕陆承渊需要安慰，需要陪伴。 　　 但是她不能说这样的话，更不能去回应他。 　　 虽说她心底也很难过。 　　 与其给人希望再让别人失望，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希望。 　　 她回去的决心不可动摇，任何人都无法动摇。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就算这个地方有陆承渊，但是她也还是想回到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里去。 　　 那里有太多的人需要她了…… 　　 她的意志力很坚定，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动摇。 　　 所以这么一想之后，哪怕是很心疼他，她也沉默的压下了所有的情绪，沉默不语。 　　 多说一个字都会让他多一分希望。 　　 与其如此，她宁愿什么都不说。 　　 “你是你，颜铮是颜铮。你们是不同的人，没有谁更幸运一说，你是陆承渊，是独一无二的陆承渊。”她抿唇，一字一字的对他说。 　　 男人垂下脸，神色黯然。 　　 “是啊。” 　　 “没有谁会成为谁，也没有什么会是一成不变的。” 　　 “你说你还有事情隐瞒我，还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她抓住了重点。 　　 陆承渊摇摇头，眼底是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重灰暗。 　　 “不重要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可以提前告诉我吗？我想到时候送你一份惊喜，不论如何，我们相识一场。” 　　 “这个……暂时还不知道。”沈梧桐唉声叹气，“具体要看我师兄什么时候找到幕后之人，现在墨三那边是一点信息都不透露给我。我怀疑，我们药王谷的前辈可能就在他认识的人之中。” 　　 “我们要找到这个人，带他回去！” 　　 按照秦蔷的话来说，就是这个人是个异类，不能扰乱时空的秩序。 　　 这是秦蔷需要维护的，但是，这个人也是药王谷的叛徒，携带了很多药王谷的珍贵资料。 　　 所以，他们也算是和秦蔷合作吧。 　　 彼此共赢。 　　 “需要我帮忙吗？” 　　 沈梧桐一怔，连忙点头，“如果你肯帮忙就最好了。” 　　 “但是你现在这个处境好出手吗？” 　　 “还是不要了，你好好养病吧，你放心，就算我要回去，我也会治好你才走。” 　　 “当真？”方才心中的阴暗又因为这话而消散了几分。 　　 陆承渊如同深渊一般的黑眸，如今沁出几分柔软春风的笑意。 　　 他很轻松释然，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毒。 　　 沈梧桐好奇他的关注点，蹙眉：“你一点都不担心你自己？” 　　 “我担心就有用了吗？无非是给你压力，我其实都可以。只要能够在有限的时间把我想做的事情都做好了，死而无憾。” 　　 他一脸随性自由，对人世间没有任何的留恋。 　　 仿佛生死，对他来说就是两个字而已。 　　 然而沈梧桐却骤然红了眼眶，她心中爆发出了什么情绪，是惊恐，也是疼痛，更多的是难过。 　　 “陆承渊。” 　　 她很生气，“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病人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的。有时候一个好的心情，比任何的神丹妙药都有用。你要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听到了吗？不能自暴自弃。” 　　 她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关心和在乎。 　　 她身为大夫，的确是最讨厌听到病人这些话。 　　 放弃？ 　　 她都没有说放弃，病人就更不能放弃。 　　 尤其是这个人和病人不一样。 　　 她希望他好，长命百岁，健康长安。 　　 是那种……迫切的心情，而不是为了职责。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需要他好起来。 　　 她可以容忍自己失败，但不能容忍他就这么毒发身亡。 　　 她做不到。 　　 “为什么？”他毫无预兆地对上她溢满泪水的双眼。 　　 只觉得，这一刻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捏紧了。 　　 她眼底的关心都要溢出来了。 　　 陆承渊喉咙一哑，“我为什么必须活着？我为什么就不能放弃？我不想给你压力，生死有命，如果真的连你都没有办法，多活一天也是赚。” 　　 “我不管。”沈梧桐一反常态，别过脸，擦拭了一下眼泪。 　　 “我就是要你坚持下去。” 　　 “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放弃。” 　　 “你也别想放弃。” 　　 “听到了吗？除非我死在你前面，否则我不会放弃治疗你。” 　　 大约是怕他不相信，沈梧桐隐去了所有的泪光，盯着男人的面庞，她说得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在他的耳膜里回响。 　　 沈梧桐的眼睛，此时清亮如水。 　　 他从里面清楚的看到自己的面孔。 　　 “好。” 　　 他的声音颤抖了一瞬。 　　 一个字说出来，如释重负一般。 　　 他没有去问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救自己？只是因为大夫的医者仁心吗？还是她对毒药的入迷？ 　　 也或者，三者都有？ 　　 陆承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居然在她清澈的瞳孔里看到了势在必得的决心，和劈荆斩月的孤勇！ 　　 仿佛救他，就是她心中塑造起来的一座信仰。 　　 是的。 　　 那一刻他居然觉得，她把自己视做了信仰，是从心底生出来的信仰。 　　 灯光跌碎在她的瞳孔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喉咙仿佛被桎梏住。 　　 “好……我答应你。” 　　 他又重复了一次，“我不会放弃的。” 　　 “只要你不放弃，我就坚持下去。” 　　 她将治他作为信仰，其实她何尝不是他的信仰呢？ 　　 他只是不想让她为自己受累。 　　 沈梧桐喜极而泣，哽咽道：“对。” 　　 “就是要这样，我不放弃，你就不可以放弃。” 　　 但她怎么会放弃呢？她说过了，她也言而有信。 　　 救不了他，她还有其他更疯魔的办法。 　　 只是……怕是师父第一个就要跳出来反对。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过的话就要算数。 　　 她哪怕豁出性命也是要救他的。 　　 这一刻，沈梧桐的心从没有如此坚定过。 　　 她这一生救了这么多人，她不相信，她救不了他。 　　 她会努力再努力。 　　 会持之以恒。 　　 这一顿饭，两人吃得算是轻松，但因为提及了这些话题，彼此又多少有一点放不开。 　　 两人似乎都觉察到了对方的心意，但又都默契的没有捅破这一层窗户纸，继续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仍旧像以前那样相处。 　　 只是，面容沉静可心底却是波澜不断。 　　 骗得了对方，却骗不了自己的心脏。 　　 吃过饭后两人就回了陆家别墅，沈梧桐也接到了师兄落十一的电话。 　　 落十一的语气沉重，“现在有一些眉目了。” 　　 “但是目前沪市很危险，墨三答应和我合作。你还是不要来沪市了，最近仔细小心点，不要被那人发觉了。” 　　 “师妹，你对陆承渊的毒有几分把握？” 　　 沈梧桐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思绪一怔。 　　 “我现在没有头绪，可以说是……毫无把握。” 　　 她没有撒谎骗师兄，如果真的有想法，那就不会这么无助了。 　　 如果师父在的话就好了…… 　　 她就可以问问师父，药王血是什么东西。 　　 她想，她是真的疯了，太想治好陆承渊了。 　　 她居然……会回忆自己曾经做的梦。 　　 梦里的古籍上所写，药王血可以缓解症状，虽说不能解毒。 　　 但……至少不是全无希望的不是吗？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药王血是什么东西，是药材吗？ 　　 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师兄，你知道药王血吗？这是什么神丹妙药？我曾经在古籍上看到过……”沈梧桐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然而对方的反应却超过了她的意料之外。 　　 “你说什么？” 　　 “药王血？”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东西？这是什么药材，我不知道……” 　　 落十一的声音蓦然提高，显得格外刺耳。 　　 沈梧桐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只能把自己的梦境说了出来。 　　 对面久久没有声音，过了很久。 　　 他才劝解她，“只是一个梦而已，梦都是假的。你怎么真的想到……药王血这个东西？” 　　 “这不是一味药材，我没有听说过。” 　　 “要我说，治不好陆承渊就算了，你已经尽力了。除非……” 　　 “除非什么？”沈梧桐着急不已。 　　 “除非找到藏匿在这里的药王谷叛徒。” 　　 落十一已经也有了猜测，他怀疑，墨三的毒，和陆承渊的毒都来自于药王谷的叛徒。 　　 只是陆承渊的毒，他在药王谷长大都没有看到。 　　 应该是禁药。 　　 不过更多的其中细节，只有师父和叛徒才知道了。 　　 但是落十一才不会把这个猜测告诉沈梧桐，如果师妹真的为了一个男人去找这个叛徒交易什么东西，那不是事态更恶劣了？ 　　 对于落十一来说，陆承渊的死活真的不那么重要。 　　 他是来清理门户的。 　　 师妹能救就最好，不能救也犯不着搭上更多。 　　 但是这些话现在不能说给师妹听，师妹也是听不进去的。 　　 “我知道了。”沈梧桐无精打采的，“那师兄你也注意安全。” 　　 “你放心，师兄可是身穿过来的，我可是赏金猎人。” 　　 落十一调笑了几句，打破了凝重的氛围。 　　 沈梧桐笑不出来，草草挂断了电话。 　　 而落十一那边，他扣下手机，眉眼阴暗。 　　 秦蔷吊儿郎当的坐着嗑瓜子，时不时的看他一眼。 　　 “你撒谎。” 　　 “你分明就知道药王血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不告诉你师妹？她难道没有知道的权利吗？” 　　 秦蔷一针见血的犀利发问。 　　 落十一沉着脸，低垂着头。 　　 “连你都感觉出来了？” 　　 秦蔷继续嗑瓜子，“我眼睛没有瞎。” 　　 “不过，那药王血到底是什么东西？” 　　 秦蔷屏住呼吸，试探性地问落十一。 　　 落十一一向风流不羁，还没有这么紧张的时候。 　　 偏偏听到药王血三个字，落十一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如临大敌。 　　 落十一面上毫无血色，他抬眸，盯着秦蔷。 　　 “没错，我的确知道药王血是什么。” 　　 “药王血从来就不是一味药材，而是一个人的命。” 　　 “听说过历代药王谷谷主吗？他们就是药王，血自然是他们全身的血。” 　　 “这就是药王血。” 　　 落十一心底生出了浓浓的疲惫和无力，心脏也像是被砸开了一道口子。 　　 他听到师妹提及药王血，确实是神经紧绷，总有一种如临深渊的恐惧感。 　　 药王血，是历代谷主一身的鲜血。 　　 因为谷主从小就需要试药，尝毒，所以体内的血混合了毒药，草药，各种药材。 　　 综合之下，也是至毒。 　　 天下最毒的毒药，也没有药王血更毒。 　　 师妹的血如此，师父也是如此。 　　 药王血可以攻破百毒，以毒攻毒。 　　 但是落十一不会告诉沈梧桐的，这是一命换一命的代价。 　　 他绝不会告诉师妹药王血是什么。 　　 不管师妹要做什么，他都会阻止的。 　　 药王血，就是一条命。 　　 一个人没了浑身的血液，还能活下去吗？ 　　 不能。 　　 就算中毒至深的人换了药王血，那人的身体也扛不住这么毒的血，就算解了原本的毒，但是毒血也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不过是苟延残喘几年而已。 　　 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落十一之所以知道药王血，是他听师叔说过，有一代药王便如此做过。 　　 一命换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