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地上的汉子,心疼满满一挑的热水,抱着被烫到的脚,愤恨地看着那找事的闲汉。 他很想扑上前拼命,但此人是大名府有名的泼皮无赖,生得高壮不是他能对付的,于是只能嘶喊:“明明就是你撞过来的。” “我撞的?”泼皮一脚踩在汉子后背上,压得汉子起不得身,向周围看去,“谁看见了?” 张狂的模样尽显在人前。 两人吵闹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却没有人敢上前,直到围观的人群让开一条路。 一队巡卒走上前,为首的一把将那泼皮推开,另外两人扶起那倒地的汉子,一同向衙署走去。 寻事的泼皮还在叫嚷:“官爷,是他撞我的却不承认,我气不过才踩了他一脚,小民冤枉啊……” 声音渐渐远去,围观的人也散开,空留下地上结的一层薄冰。 贺檀看向王晏:“那队人是你吩咐的?” 这已经出了贺檀管辖的厢坊,这队巡卒显然是县衙的人手,能提前调动他们的,也就是王晏了。 怪不得王晏说他都已安排妥当。 两个人重新坐下,贺檀道:“这种事还会发生,也不能每次都遇到巡卒。” 王晏点头:“总会有人被要挟,不敢去买水。” 这是谢家能做到的,而且泼皮闹事,也不会涉及人命官司,银钱给足了,他们绝不会将谢家供出来。 也只有将水铺开在贺檀管辖的两厢中,才能安然无恙,但……谢玉琰只在那两厢开了一间铺子,其余三间都在外面。 贺檀道:“谢小娘子着实不一般,明知这样,还敢大张旗鼓地做起来,这是没将谢家放在眼里,怪不得敢在衙署那般对付谢崇峻。” 王晏道:“她会对付谁,不在于那人的身份,而在于有没有挡她的路。她眼下没找谢家的麻烦,只是在聚集更多可用的人手罢了。” 贺檀知晓谢玉琰在杨家的事:“杨氏中馈她坐稳了,她带了讼师给永安坊的人写状纸,坊内定然许多人愿意为她做事,还有三河村和陈窑村,除此之外还有别人?” 王晏道:“她那几间水铺交一贯定钱,就能一文钱买两桶热水。” 贺檀点头,这个方才隶卒已经禀告过了。 王晏看向贺檀:“那你觉得定钱能收到多少?付定钱的又都是些什么人?” 贺檀很聪明,很快就想到了,从其中赚钱的法子。 王晏道:“城中有些思量的人,才能想到这条路,大名府从前没有水铺,现在就能下决定靠着卖水赚银钱的人,多多少少做事有些魄力。” 人有没有魄力,不在于做多大的事,宰辅有魄力能搅动朝堂,寻常民众有魄力,能够为一家人做决定。 “这些人有眼光,肯做决策,平日处境就该不错,他们肯动脑子、和人脉帮着一同做事,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 敢先于人之前做事,可见多多少少擅长此道。 他们自然懂得如何将热水卖出去。 所以从一开始,谢玉琰招揽的就是这些人。 “我还奇怪水铺外怎么没有伙计帮忙吆喝,原来是这样。” 王晏接着道:“这些人不光会卖水,将来还会与她一起做别的买卖,就像杨家和永安坊一样,她做的不是一桩事,而是在招揽人手。” 贺檀道:“赚了银钱,还有了帮手,开了几间水铺就能做到这些?” 说完这话,贺檀沉默片刻神情也愈发深沉:“本朝有哪个世家女能做到她这般?” 王晏淡然:“似这般年纪的,没有。” “不是这样年纪的,你说的是……”贺檀想到了大梁宫中的几位圣人,她们当中有人搅动朝廷政局,让朝臣们闻之色变。 初遇谢小娘子时,贺檀并没觉得谢小娘子有多厉害,后来谢小娘子帮了他们,让他们顺利打开大名府的局面。 能够有人为他们所用,自然再好不过,将来他也会给谢小娘子一些回报。 可现在……谢小娘子刚刚踏出永安坊,还没出大名府,贺檀心中油然生出几分忌惮。 说起来可能会被人笑话。 他一个朝廷命官,居然会惧怕十六七岁的小娘子。 贺檀最担忧的不是这个,而是谢小娘子来大名府才多久?后面她还会做出多少事来?没有人知晓,他也无法预知。 贺檀看向王晏:“我们要不要有所防备?”或许在王晏心中,就算谢小娘子存了别的心思,他也能应对? 王晏知晓贺檀的意思,但他却没有回应。她的行事作风,与记忆中的那个人愈发相似,所以有没有可能,他早就输给过她一次?那么有没有可能再来第二次? 即便她不再出现,他可能也无法赢下这一局。 不能心甘情愿地将遇见她的那段往事,忘得干干净净,不去思量,不去设法证实。 贺檀的目光在王晏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忽然发现了些什么:“你为何又穿浅色衣袍了?” 王晏一直喜欢浅色衣袍,只不过遇仙后,有人便议论他乃是谪仙临世,否则为何能引来仙人与他说话?王晏不喜欢这样的说辞,从那以后就换了装扮。 可是今日……王晏身上穿着的却是月白色的直领道袍。 王晏站起身:“自己的喜好,不用因任何人而改变。” 说得轻巧,那这十来年算什么? 眼看着王晏向外走去,贺檀忙问:“要去哪里?” 回应他的只有王晏的脚步声,他看向一旁的桑典,桑典提起背着的布包:“我猜……郎君放心不下狸奴,要去瞧一瞧。” 说完这话,他立即撒开腿去追自家郎君。 …… 杨家。 何氏紧张地听着小厮禀告。 “那几个郎妇嘴严得很,不肯说到底赚了多少银钱,不过我们盯着看了,除了离咱们最近的那间水铺,有永安坊的坊民们前去买水,委实热闹些。” “其余三间铺子,别看围着的人多,交定钱的也就那十几个。” 何氏脸上一喜,不过很快皱眉:“莫要骗我,真就十几个?” 小厮伸出两根手指:“最多二十人。” 何氏松口气:“那就是二十贯?” 小厮笑道:“坊市打开,那些新开的铺子里都是人,唯有三房六娘子的水铺这般冷清,恐怕连赁屋子、炭火和雇人的银钱都拿不回来,这下拿着银钱跟六娘子做买卖的人要着急了。” “这银钱眼看就要有去无回,闹到最后,还得来求您做主。三房就算有巡检衙门帮忙又能如何?巡检衙门总不能将热水都买下。” “照这样下去,她支撑不了多久,”何氏道,“再等两天,我就与族中长辈商量,让她将水铺关了,免得亏更多银钱进去。” 从此之后,谢玉琰也别想再沾手中馈。 何氏只觉得胸口的大石终于挪开了,呼吸都异常顺畅。 至于离永安坊近的那间铺子,就算能赚些银钱,也不会很多,永安坊的人总不能每日都去买水。 何氏正要将小厮遣出去,管事就匆匆进门。 “二娘子,”管事道,“永安坊那些人跟着谢氏去了三房。” 何氏的眉毛重新皱起来:“谢氏是准备让永安坊的人,帮她支撑水铺?”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也只有这个。 “将永安坊的人去三房的事散出去。” 谢氏想要用那间铺子来说事,她就事先告知族中长辈,那些都是假的。 …… 三房堂屋里。 谢玉琰坐在主位上,然后是李阿嬷等人。 李阿嬷看了看众人,抿了抿嘴唇道:“我就替大家开口问一问。” 谢玉琰点头。 李阿嬷接着道:“大娘子能不能带着我们做买卖?这里不少人都在水铺交了定钱,也大约有个主意,却还想问问大娘子,接下来怎么做才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