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并未如歌迷们担心的那样落入鸟巢里。但在鸟巢北侧的奥运五环塔及其以北的奥运森林公园,雨水就像是从一个无底的黑色深渊中泼洒下来,密集的雨线被风摇曳着,疯狂地扫来扫去,将行人和游客扫离了这个地方,给另外的一些人腾出了位置。 就在鸟巢内的演唱会即将开始的时候,一道流光从雨雾弥漫的高空中直射下来,落在了森林公园的西北侧。看到它的人们会认为,那很可能是一团人们闻之色变的球状闪电。片刻之后,一只大鸟出现在仰山的上空。他本应该立刻朝既定的目标飞去,但懊悔的心情和多日来的奔波使他那对强健的翅膀振颤无力。他在大雨中兜了个圈子,飞落在霓虹闪烁的奥运五环塔的穹顶之上。倏然间,大鸟变成了”汤姆教授”。十三年前,他带着童真般的好奇心游览了这座城市,但今天,他已经完全没有了那时的兴致。此刻,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被雨水浇透。他耷拉着脑袋,神情沮丧地注视着漆黑的雨夜,雨水顺着他的头顶流到脸上,流进他喃喃自语的口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太蠢了!太蠢了!”他边说边抱住了脑袋,呜咽和抽泣使他的身体颤动起来。他稳定了下情绪,而后朝东北方向看去。眼前出现了人体计算机定位系统。根据十三年前的位置记录,那个喜爱饲养宠物的家庭出现在了坐标里。他喃喃的自语中充满了担忧,“共有八个精灵,但愿他们都还在那里。哦!肯定还在。那是个充满爱心的人家,他们会把精灵们照顾的很好。” 突然,黑暗的高空中又出现了大团密集的闪电,那些如巨树的根系般的电芒纠缠在一起,久久不散。它们释放出的巨大能量烧灼着那片天空,使天空变成了蓝色、紫色,直至火一样的红。 “汤姆教授”脸上出现了惊慌的神色,同时他的耳畔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教授,您还在犹豫什么?” “汤姆教授”抬起头,稳定下心神:“你不必担心,船长,我一定会找到那几个精灵。孩子们,等着我!”他忽地又变成了大鸟,毫不犹豫地飞进了雨夜中。 过了一会儿,那一大团落在奥运森林公园西北侧的“球状闪电”拔地而起,在空中悬停了片刻之后,便化作一道流光,直朝鸟巢的方向飞去。 片刻之后,另有一团“球状闪电”从高空中纠结的闪电中分离出来。它先是悬停在空中俯瞰着这座城市,而后,便也朝鸟巢的方向飞去。 “汤姆教授”飞得很高,这样有助于他在飞出雨幕之后,仍然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再加上他采取了隐身模式,即便有行人看到他,也只会感觉到一个巨大的影子从空中飘过。他心急如焚,又忐忑不安,奋力振动着翅膀,飞向那个已被他锁定的人家。片刻之后,他便到达了目标上空。 虽然事情紧急,但毕竟是相隔十三年之后的故地重游,那种怀旧的情感让他忍不住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他发现,当初的那片空地已经变成了公园,附近盖起了许多高楼,街区的灯火也比十三年前的夜晚明亮了许多。 飘落在茉莉园小区二十二号楼的楼顶上之后,他抖了抖翅膀,又变成了”汤姆教授”。他找到了通向楼体内部的通道口,推了推封堵通道口的那扇门。门被从里面锁住了。他伸手寻找着门与门框之间的缝隙,手指随之变薄了,从门缝里伸了进去。门开了,他笑了笑,变形成了本小区居民韩春河的模样,攀援着嵌入墙壁的铁梯进入了楼内。 “韩春河”乘坐电梯达到了二十二层,而后来到了二号室门外。他先是站在门前听了听,楼道内很安静,二号室内也没有任何动静。他抬手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他朝门锁伸出一根手指,指甲变得又细又长,插进了锁眼。他不断尝试着转动手指,嗒的一声,房门打开了,他试探着推开房门。室内异常安静,这让他有些忐忑。他记得十三年前他进入这间房子的时候,人声鸟语,非常热闹。安静,对于一个非法闯入者来说本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但对于”汤姆教授”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变成房子主人陈玉来的样子,悄悄地走进房间,并随手关上了门。他本以为会和十三年前一样,听到那只贫嘴鹦鹉幽兰的热情问候,看到摇头摆尾地跑过来向主人献媚的红雷,就连在鱼盆里懒洋洋地游弋的那条漂亮锦鲤也会朝他行注目礼,还有那只喜欢躲在暗处洞察一切的狸花猫,它的眼睛会在墙的拐角处或某个隐蔽的地方发出幽绿的光芒。但是他所期待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房间里安静得出奇,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他呼唤道:“幽兰!” 见没有任何回应,他的眼睛中放射出只有夜视动物才有的光芒。他看到,靠近阳台的鸟架子消失了,这让他微微一怔。 他又充满希冀地呼唤道:“红雷!” 但屋子里仍然静悄悄的。他变得惊慌起来,快速来到了阳台上:“碧喜!” 他的声音似乎在发颤。但碧喜和它漂亮的玻璃生态暖房也已经不在了,那个位置放着一个鞋柜。 他的心由慌乱变成了惊恐,几近疯狂地朝各个房间走去,并急切地呼唤起来:“绿珠!快出来,别躲着我,我不会伤害你。” 他趴到了各个卧室的地板上,搜寻着绿珠的身影。但床下只有杂物和灰尘,灰尘上也没有猫爪的痕迹。 恐惧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你们在哪里?!你们不要躲起来,我不会伤害你们,快出来啊!” 他又惊慌失措的返回到客厅,近乎绝望地环顾着这个十三年前他曾经光顾的地方,他要找的东西全都不在了。他近乎绝望地喃喃道:“哪儿去了?你们都到哪去了?!” 忽然,一阵草虫特有的清脆悦耳的鸣叫声响起。”汤姆教授”变成的“陈玉来”眼睛一亮:“紫威!” 他惊喜异常,立刻循着声音来到客厅与阳台间的窗户旁。窗户上挂着一个竹编的小笼子,声音就是从笼子里发出的。他伸手将笼子摘下来,将盖子打开,看到里面有一个草虫正在蠕动。屋子里一片黢黑,尽管他变出了猛兽可以夜视的眼睛,但仍看不清里面的虫子到底是不是紫威。他捧着笼子来到沙发旁坐下来,将笼子放倒在茶几上,片刻之后,一只翠绿色的草虫从里面爬了出来。他的身上发出了强烈的萤光,照到了那只草虫身上。虫子通体碧绿,肚腹肥硕,腿足细长,与紫威的形象有着显而易见的差别。 他无比失望,甚至失望到脸上出现了惊骇的神色:“不,这…这不是紫威!” 门外忽然传来人语声,是这个房间的真正主人陈玉来的声音:“我说不让你买,你非要买,这么多东西,冰箱肯定装不下。” “装不下怕什么,一会儿我把这牛肉和排骨都炖了。这几个孩子,吃肉都没够,你还怕糟蹋了。”女主人刘凤珠的话音未落,就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客厅里的“陈玉来”化成一道影子,窜入了阳台。 今天的天气十分怪异。白天燥热无比,到了傍晚,位于北苑家园西南方向的奥运森林公园上空电闪雷鸣。人们从未见过那么密集的闪电,听到过那样撼人心魄的雷声。听说那里不但下了一场暴雨,还出现了什么龙吸水。可是北苑家园连个雨点都没落下,反而变得非常闷热。吃过晚饭,陈玉来和刘凤珠就去逛超市,那里不但清凉,而且有陈曦、陈霓和丁当响爱吃的美食。在暑假的大部分时间里,这几个小家伙都会和他们一起度过,老两口每天的首要任务就是把他们喂得饱饱的。 开门进屋,陈玉来和刘凤珠将装得满满的购物袋放到了厨房。刘凤珠打开冰箱,开始整理放在里面的食物,尽量挤出空间,把刚采购的东西塞进去。陈玉来则来到客厅,他先将空调打开,而后坐到沙发上歇息,一眼就看见了放在茶几上的蝈蝈笼子。笼子的门敞开着,那只漂亮的蝈蝈正在茶几上悠闲地爬来爬去。 “哎哟!这小东西怎么在这儿啊?”他赶紧把那只蝈蝈抓住,将它放进笼子里。他朝四下里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我记得出去的时候把它挂在窗户上了啊,怎么会跑到茶几上来了,门还敞开着,我的翠宝差点跑了。” 他将笼子立在茶几上,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几口水。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刘凤珠恰好从厨房走出来,应了声:“来啦。”走过去开了门,“呦,是春河啊。” “嫂子,打扰您了啊,我进去不知道方不方便?”“韩春河”站在门外十分客气地说道。 “哎呦!你再客气,把蚊子都放进来了。老邻居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快进来。” “韩春河”赶快走进屋内,来到客厅的沙发旁。他打量着陈玉来,就像是在观看一个久违的老朋友身上发了那些变化。 陈玉来有些纳闷,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看,没有发现异样,便打趣道:“怎么啦?早上还在一起遛弯呢,晚上就不认识啦?” “韩春河”笑了笑,说道:“老喽。” “嘿!你这话说的,六十好几的人啦,能不老吗?” “韩春河”在沙发上坐下来,问道:“您又在逗蛐蛐玩?” “这哪是蛐蛐啊?这是我刚弄到的一只蝈蝈,我记得跟你说过啊。”这时,笼子里又响起了蝈蝈清脆悦耳的鸣叫音,陈玉来很是得意,“你听听,这声音怎么样?” “太美了!这也是一只会唱歌的精灵。” “我说春河,你别再提精灵这俩字儿了行不行,这很容易让我想起那个”汤姆教授”,想起他我就来气!” “韩春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哦,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不知道?他差点把我孙子偷走了!” “韩春河”尴尬地看着陈玉来,然后咽了口吐沫:“哦,你说那个事情,那个事情是…是不太好,他可能是太喜欢你家的那个精…哦…那个小宝宝了。” “哼,喜欢就偷!那可是我们全家的心尖子!”陈玉来忽然双目圆睁,满脸怒气地看着“韩春河”。 “韩春河”似乎被屋主人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了,下意识地将身体朝远离陈玉来得方向挪了挪。他看着陈玉来,尴尬的神态更加明显了。 恰好刘凤珠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茶走过来,她将茶递给“韩春河”后,朝陈玉来说道:“你嚷嚷什么?又不是春河偷了你孙子。春河,你可别在意啊,提起那个”汤姆教授”,你哥哥就恨得咬牙切齿。你说一个外国人,竟然来中国偷孩子,还冒充什么教授,多缺德啊!” “韩春河”又尴尬地笑了笑:“是啊,那件事真是…真是太缺德了!不提了,不提了!”他呷了口茶,环顾着室内问道,“您的孙子怎么不在家?” “你说陈曦啊,他和同学一起去鸟巢体育场看演出了。”刘凤珠坐到了沙发上,“演出很晚才结束呢,今天肯定是不回来了。” “韩春河”充满期待地看着陈玉来和刘凤珠,问道:“其它那些精…哦…其它那些宠物呢?红雷、绿珠、幽兰、银桂儿、碧喜和紫威,还有那只小壁虎,它们都去了哪里?” 陈玉来和刘凤珠的脸色在一瞬间阴沉下来,他们互相看了看,又转头去打量“韩春河”,似乎眼前这个几乎每天都见面的老邻居,是一个刚刚认识的不太友好的陌生人。 “怎么,我…我不该问吗?”“韩春河”显然对忽然冷凝下来的气氛有些摸不着头脑。 “哎呦!你怎么还惦记着那几个小东西呀?我实话跟你说,它们同时染上了怪病,都没了。” 原来那几只宠物被陈家送走之后,韩春河来串门时见不到它们,曾问起过它们的去向。陈玉来和刘凤珠谎称,为了不影响陈曦和陈霓学习,将它们都送人了。韩春河因此很是郁闷,埋怨陈玉来和刘凤珠将这么好的几只宠物便宜了别人,却想不到老邻居。此刻,陈玉来见韩春河不知为何又问起了它们,便索性改了口,让他死了这条心。 “韩春河”脸色大变:“没了是什么意思?!” “死啦,都化成土了!”刘凤珠的语气中充满了伤感。 “韩春河”将端在手里的茶杯砰的一声放到了桌子上,并腾地站了起来:“不,不可能,我不信!” “哎呀!兄弟,我们也知道你喜欢我们家的那几个小东西,我们也不是不想送给你。但它们真的是同时染上了怪病,你就是带回家去也一样得没了。” “韩春河”情绪十分激动:“我不信,这不可能!” 刘凤珠见状,也将手中的水杯用力敦在了茶几上:“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们哥俩还是出去遛弯吧,我累了,得睡觉了。”她对街坊邻居向来热情,有生以来头一次下了逐客令,而且是对一个老邻居。她的意思很明确:此话题在这个家里是禁忌,就此打住。 陈玉来当然明白刘凤珠的意思,他站起身,说道:“走,咱哥俩出去转转,边走边聊。” 但“韩春河”坐在那里似乎不太想走,可当他看到陈玉来和刘凤珠冷漠的态度后,极不情愿地站起身,口中不停的咕哝着:“我不信!不可能!它们只会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强壮,怎么可能死掉呢?!” 陈玉来朝“韩春河”竖了竖大拇指:“兄弟,你真是个重情义的人,对我们家那几个小东西用情这么深,好人哪!”说着便朝门口走去。 “韩春河”跟在陈玉来后面出了门,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