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问众人：“有既往病史么？”　　 四人同时摇头：“不知道，但平时看他挺健康，还喜欢打球”　　 “那有什么不良嗜好么？抽烟？酗酒？”　　 四人同时点头：“要么不喝，一喝就停不住。”　　 “这不就是诱因了么。还好你们送的及时，轻度脑梗。休养几个月的话……有希望恢复。可下次就没这种好运了。你们是他的舍友？有家属电话么？这病需要留院观察。”　　 四人同时摇头，四块黑眼圈被摇成模糊的一片：“我们没他家里人电话，我们是他的同事……”　　 “同事在工作日喝到这么晚？”　　 “我们没喝酒……我们在工作……”　　 “行了……不用说了。那肯定是程序员……”　　 目送护士匆匆离开后，四个人已经困得半睡半醒，却还约定勉强打起精神轮流陪房——哪怕一晚也好。　　 “这医院的墙壁……也不洁白似雪啊。”小郑靠在病房外的躺椅上，无目地说。　　 老周裹着借来的毯子，把自己再卷紧了一些：“来少了吧？医院就是这样的。我孩子生病时见多了，全是作孽……”　　 “老周，现在几点了？是不是该和小李换了？”　　 “还有半小时呢……你也别说了，快去睡！能睡一点算一点。还有，你们快去找阿姨借张钢丝床，借不着就去租一个。别觉着年轻就靠在椅子上睡，不想要颈椎了啊？”　　 “可我睡不着啊……”小郑用手肘轻推了几下王建君：王哥……王哥……你睡得着么？”　　 王建君喃喃回答：“我也睡不着……我刚刚下到大厅买水，看到急诊里全是人……躺着的站着的都有。还有人在吵架：有个民工兄弟被抬了进来，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烂了。我从没见过那样的手……”。　　 “太惨了……又是脑子又是手的，人怎么这么脆弱啊……老周？老周！王哥，老周睡着了……那接下来谁去陪？哎，王哥你起来干嘛去？”　　 “你先去睡吧，我下楼醒一下神。回来后我和小李换。”　　 下到一楼大厅，王健君在半睡半醒的深夜医院缓慢踱步。无所不在的消毒水气味让他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一点，同时又赋予了一种无路可逃的感觉。　　 走过瓷砖铺制的楼梯，右侧的输液室里坐着十几名病人。王健君觉得好奇，更想象不出人会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在深夜连着吊瓶。可点滴室里的病人显然早习惯了让精神介于警觉和迷糊之间，时不时会睁眼瞟向上方，看着滴壶中的药液一点点流进自身。　　 “冷不冷？心脏还撑得住么？要不要调慢一些？”王健君听见一名老妇人柔声问起轮椅上的老伴。对方刚准备点头，药液的落速便被调至最低。　　 王健君迅速别过头去。他忽然觉得这场景里有股血淋淋的气息——房中的滴壶各自滴答，似乎生命和时间正在一同流逝。一滴两滴……等自己到了那年纪，到时会有人陪他么？他迫使自己不去细想，向大门快步走去。　　 可大厅的环境不容许他走太快——医院外刚刚下了一场急雨，最低限的照明将地面分割成融合交错，明暗朦胧的两种空间。　　 通过微弱的反光，他瞧见远处一块瓷砖上有着一道道断续的水痕。避免滑倒的同时，他的目光循着水痕的方向划去，看到深处是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昏暗走廊。而在眼角，走廊的另一端，是一片极亮的光芒，正通向急诊大楼。　　 王健君忽然感觉快要崩溃：如果让队伍多休息一会儿，哪怕早几小时下班，小赵搞不好就不会出事……　　 忽然，张沐宸的口头禅在脑海的某处亮起：“吃饭要看自己的碗，下棋要盯对面的局。”王健君感觉喉头干涸，顺着思路向理智的方向爬去，却在半路再次混乱不堪了起来——他总以为灯光意味着指引和希望。但在医院里，这普遍的意想却翻转且变得不可调和了起来：病床上的病人不想走进诊疗室的明亮之中。而在不知道向何方的昏暗走廊的深处，或许存在救命的良方……　　 他紧紧抓住思想里的柱子，光明的急诊楼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悲鸣——似乎是民工兄弟的家属到了。断续的沉闷悲鸣中，一声声哀求传进王健君的耳朵里——他们没有钱……王健君脑中的棋局变得更加混乱，将苦撑着的理智彻底搅成浆糊。　　 他接着联想：当太阳照进大厅，是否会赋予那片光明更多意义？但在片刻间，那挤满大厅的，蜡黄又爬满焦虑和痛苦的病脸立即占满了他的内心。　　 “我想帮他们……”王健君如此想到，并坚定地认为：任何拥有基础情感的的人都会这么想。可瞬间他又明白了另一个事实：他不学这个……就像曾经填的那张表一样：他对此无能为力。　　 在如此的虚弱感觉中，他的双手不禁打起了哆嗦。这很像劳累后响起的低血糖警报，使得他更渴望呼吸新鲜空气了……踩上朦胧湿滑的水痕，他逃也似地小跑起来，直奔向黑暗的大门。　　 而医院的外面异常安静，路面被一场急雨打得发亮，他悄悄绕过打盹的保安，在空调外机的轰鸣声中缓步前行。　　 等视野稍微宽敞了些，他发现自己走到了停车场附近。那里停满了车，车全暗着灯，远望时活像一个昏黑的破败坟场。他大口吸气，盯着看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医院从来不分车型贵贱，那里停着的其实全是找人救命的。　　 就在此时，头顶忽地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鸟啼。　　 他下意识抬头，觉着那鸟应该也长得干干瘦瘦。于是他就看到了当夜的星空——雨水在云层中辟开了一片空间，只有几颗星星伸在后头独自亮着。在微小星空的照耀下，他把脖子越抬越高，颈椎病不停让后颈传来嗡嗡的响声，使得远方那点点星光似乎也像活物一般闪烁起来。　　 “那我是能看到的最远的远方。”王健君如此想到。　　 出于某种说不清的逃避欲望，他打开脑贴里的观星应用——原本萧瑟孤单的星空顿时出现了各种明亮的星团。　　 光年计数的距离使他清楚地知道：那全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在高中看过闲书，算过那些努力奔跑都无法抵达的终点——恐怖的的乘法把距离拉得比任何人的命都长，即便以最快的探测器计算，当195公里每秒的高速对上4.2光年的半人马，路途就被拉成了漫长的6700年，能装下无数王朝的更迭。　　 可是星光仍在闪耀……即便清楚眼前场景其实蒙着一层科技的欺骗意味，王健君仍然放不下想要抵达远方的想法。　　 “毕竟……它们看起来全离我们好近啊……”如此想着的同时，他脑海里忽然出现了民工兄弟的双手——那是一对不成型的肉球。起皱的纹样使他接连想到小赵的大脑……背后的医院再次传来几声似是悲伤，似是愤怒的哀鸣，王健君忽然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向远方——那理应美好的远方。　　 王健君向眼前的星空伸出右手，控制脑中那团鲜活苦痛着肉团慢慢地去向远方。在他的想象里，蠕动着的肉团擦过了树叶，越过了树枝，最后稳稳地停留在了深蓝色的夜空之上。王健君继续用意念使劲推动，却发现肉团似乎展露出某种不舍，无论如何都推不动了。　　 鸟鸣声再次传来，打断了王建军的思绪，接着如愿看到了飞鸟　　 ——出乎意料的是：鸟在医院吃得很肥，飞翔的身形不见丝毫的病态。　　 这使他忽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情：星空本质上很远，其实又很近。它像镜子，像远方，像一块叹息的墙壁。　　 古人朝光年距离的余辉发出无数感叹，最后总会落回人们心头。“无数的人类，无数的感叹……”　　 学过的见过的，老周的小赵的，无数想法和经历掠过他的脑海，接着像洪水一般压向了他。作为某种心理上的释放，他使劲抓着自己唯一能做到的光芒：“或许……只要做出端人，那聪明的人工智能就能找到治愈小赵的办法。也能让医院多添一些希望？”　　 恰时，脑贴耗尽了电量。闪退的光芒以极快的速度在他的视网膜中闪过，似乎正在提示王健君：他的思想棋盘上依然有着好几道，极细却极为不详的裂痕。但他无暇顾虑，只能回头向医院。　　 次日清晨，检查完小赵的医生安慰道：“只是血压有点高，可以下血栓药了。没事的！现在新药全起效很快，你会好的。”说罢，医生又悄悄补了句：“只要主观上好好恢复就行……”　　 小赵说起话来依然含糊不清：“医……医生真的会……会没思么？”　　 王建君安慰：“没事的，医生说没事就肯定没事。对吧？医生？”　　 “对，你就放心吧。患者我看多了，你第二天能说话已经算好的了。至于复建中心么……肯定是要去一段时间的。在恢复期你可要多注意自己身体啊，活力和毅力也很重要。”　　 小赵的右手抖了一下：“但我的手现在还……还……还使不出力啊……医森你看……”　　 “没事的没事的。是不是还有些音节很难发出？这都正常的——有些人h发不出。有些人l发不出，都会恢复的。”　　 “但我的手……手……不能害……害啊。要靠它呲饭的啊……”　　 忽然，老周拿着手机冲进病房。画面上的北桥老总正套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对台下众人大声宣唱。老周大喊：“小王，小王！快开手机！打开发布会！”　　 王建君有点生气：“这时候看什么公司发布会么？我们不是早知道内容了么？”　　 “不知道！我们不知道！”老周擅自点开了手机的播放键，停滞在画面上的北桥老总开始侃侃而谈：“今天，我要发布一个前所未见的产品。一’粒’革命性的手机！”　　 话声落下的同时，台下无数闪光点亮了又灭，衬得高领毛衣上方的笑容愈加灿烂。老总将手举得越来越高的同时，背后屏幕亮起一段精心描摹的草书，写着：“脑贴二代”。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高领黑毛衣耸肩：“你们私下里把一代的充电器叫做脖套，把控制器叫做核桃，说一代一无是处是个鸡肋……但是！在脑贴一代，我们成功地为用户舍弃了屏幕。而在二代！我们克服了所有问题，并将更进一步！”高领毛衣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一切全在，且只在你的身上！在二代，用户将无需用眼睛操控界面，心中的意愿就是正确的指令。在二代……用户要做的只是……想一下！”　　 高领毛衣两指并拢，笑着向眉心指了一下，背后的草书随即被替换成了一段宣传片：里头的的演员朝气蓬勃，笑容灿烂，看起来全很富有，眼球里全频繁切换着各种特效界面。　　 “是的，这代脑贴抛弃了以往的眼动操纵。采用了人类最原始，也最得心应手的方式完成操作。女生先生们！在脑贴二代，你们将用脑波操纵一切！”　　 高领毛衣在掌声中略微停顿，接着耸肩继续：“或许有人会怀疑这是如何做到的。但请不用！女生先生们！请容我介绍这次发布会的第二个产品，集群化的人工智能！我们命名为’端脑’！在它的帮助下，北桥从不止步！接连突破了老旧的思维，打破了生物科技的领域，又跨过电量以及网络的双重限制！我宣布：脑贴二代的全部的运算，都将由强力的’端脑’在云端完成！因此，二代的性能将是一代脑贴的……1067倍！续航也提升至了惊人的2周！我们更计划：在年内将脑贴的充电网格铺满各大城市。在新一代充电技术的加持下，满电只需5分钟！在此，我更预先向各位保证：北桥已和各大品牌实体店联合！席时，站在充电网格中的用户必将引领新一轮的风尚……”　　 王建君嘴巴半张，过了好久才问老周：“我们怎么不知道有这东西？”　　 这时小李才走进房间怯生生说道：“我知道……但有保密协议，不能说……”　　 房间里一片沉默，只有高领毛衣的声音不时回荡在病房中：“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端脑这项超级技术不仅是脑贴二代的核心，更是下一个产品！端人的大脑的核心！我们承诺，所有产品都将使用可降解的环保材料，不只包装！但这仅是北桥企业社会责任的一部分，我们更承诺：日后将会进一步优化组织架构，以更高效，更直接的方式回馈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