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两人从学术谈到政事,从过往古今谈到个人抱负。直到夕阳西下,沈约才告辞,离开府邸。 “奇怪,二舅舅要见我干嘛?”马车上,华歆绞着帕子疑惑道。她跟这个名义上的二舅舅,平日里并没有什麽往来。甚至可以说,不熟。 沈约宽慰道:“既然到了盛京,总该来拜访一趟。”他瞧得出,是聂浦想见华歆。 踏入太傅府时,华歆盯着眼前的人多看了几眼,聂浦不禁道:“为何这样看着我?” 华歆收回眸子:“二舅舅恕罪,我对二舅舅的印象少得可怜,方才只是觉得二舅舅眉眼神韵,有阿娘的影子。” 聂浦笑道:“你和你阿娘也有几分神似。” 华歆语气淡淡道:“所以是一家人。” 聂浦面向沈约:“沈都护,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华歆谈谈,不知可否?” 沈约颔首,随即转身出了屋子。 里头的气氛一时间低沉下来。 聂浦转而望向华歆,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外甥女:“沈都护来找我提亲了,我不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不是心悦他?” 华歆愣神,接着脸颊飞上两朵红云。 她不知道沈约会向聂浦提亲,在这之前没有跟她透露一丝一毫,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一刻被舅舅堂而皇之地问及心意。 一时间拘促地不知道说什麽好。 聂浦见状,眼中闪过一抹温和的笑意,轻声道:“无妨,婚姻大事,自然是要你情我愿才好。沈都护是个有担当的人,在朝为官多年,他的品行和谋略,我向来都是极为认可。但最重要的,还是你的心意。起初,我知道你去了沈家,是有些担心的。如今看来,他待你倒是真心实意。” 她擡头望向聂浦,那双与母亲相似的眼睛,让她感到既亲切又忐忑。“二舅舅……” 聂浦见她欲言又止,便不再追问,只是温声道:“华歆,虽说沈都护是个好归宿,但你的幸福才是我这个做舅舅最在意的。” 言罢,他仿佛变沉重了些,拿出几封泛黄的书信,轻轻摩挲着,过了会才低声道:“我一直觉得阿柔的性子不适合做阿娘,后来她有了你,倒印证了我的想法。” 听见他骤然提起聂舒柔,华歆脸上血色尽褪。 “你阿娘她……性格执拗,自小便是这样,不大与人亲近。” 华歆正色道:“二舅舅想说什麽?” 聂浦将书信递给她,“或许看完你就明白了。” 华歆半信半疑接过,指尖碾过纸面,眸子里既有对书信的好奇,又夹杂着几分不安。 她定定神,还是逐一展开,书信上是聂舒柔极尽荒唐的言辞。 “我就是不喜欢她,她一碰我就觉得烦躁,哪怕是她在小心翼翼来讨好我,我也不喜欢。” “我从未想过要嫁人,更没想过要生孩子,若不是那件事让我名声扫地,我怎会嫁人?” “阿歆的眉眼生得像我,每每看见她,都觉得愧对于她,可是我又能怎麽办?我控制不住自己,看见她,就是会忍不住地想发火,我只能离她远一点。” “我知道她恨我,我也恨透了这样的自己。” …… 她双手紧紧攥着书信,因为用力过度指骨分外突出,泛着森白。 那一字字,一句句,像把锋利的刀一样扎在她的心口,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聂浦道:“阿柔她,一直都很痛苦。她虽然从不掩饰对你的不喜,并不代表她心中没有你的位置。事实上,她是爱你的。只是对你而言,太过苛刻。” 华歆红着眸子,冷笑一声,轻嗤道:“所以,她就用这种冷漠和疏远的方式来表达她的爱?我从未见过如此荒诞的母爱。” “阿柔她……” “够了!”华歆打断他:“二舅舅若是想替她说好话,大可不必。” 聂浦还是道:“阿柔临终给了我最后一封书信,说若是有一天能与你重逢,就让我将这些书信拿给你看。她想要告诉你,你从未做错任何事,问题都出在她身上。” 华歆泪水簌簌落下,如决堤般往外涌。她终于明白,那些年深日久的自我怀疑与自责,都是不必要的,真相竟然如此荒谬。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无法讨阿娘欢心,聂舒柔才对她这麽冷漠。 嗓音几度哽咽道:“我以为是因为当年的那些事,因为血脉的隔阂,她才会……才会如此对我。” 聂浦摇头:“是阿柔不好,她将自己囚禁在牢笼中,也困住了你。” 他记得聂舒柔生前最喜欢的是那篇赤壁赋,可是她自己的人生却是完全相反的。困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她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 两人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不过有时看着自己的这个妹妹,聂浦也常常不知道说什麽好。 后来他到了盛京,兄妹二人也只有书信来往。 在他们夫妇双双过世后,聂浦是想把华歆接到身边照顾,不过聂浚容先他一步。并且在他去了书信后,一口回绝,执意将华歆留在郡公府。 过了许久,华歆才慢慢平静些,鼓起勇气,问出那个一直困扰她的疑问:“我真的是我阿爹的女儿吗?” 聂浦愣了下,显然意外她为何有此疑问,肯定地点头:“是的,当然。” 她突然又笑了,是那种如释重负,彻底解脱的笑,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移开了。 自从得知那些往事,她就无数次怀疑过自己的身份,甚至旁人的閑言碎语,也会让她倍感压力,只是她无人可说,可诉。 现在,她完全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