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卫嬿婉看着他开始哆嗦的嘴唇,她一时心绪震动没压住表情,现在再想遮掩也晚了,她只能轻声的开口,怕声音大了会把现在似乎马上要崩溃的人震碎:“进忠,你醒一醒,我真的不记得曾经这么叫过谁,就算你幼时曾有玩伴,那也不一定就那么凑巧会是我,我额娘那个嫌贫爱富的性子,怎么会让我......”卫嬿婉突然说不下去了,进忠幼时家境富足,如果他们真的同住一座城,那么她额娘一定会想方设法搭上他家的。 进忠紧盯着她的眼睛开始发红,他如坠梦境中的呓语道:“你家在苏州,家门前也是松江,我小时候贪玩儿,总不爱被人跟着......你曾落过水吗?你生在江南却不会凫水,是不是因为你小时候曾经落过水?”卫嬿婉紧紧的抿着唇,她眼里开始压不住泪,对,她害怕水,她费尽千辛万苦也学不会凫水,额娘曾经说过,她很小的时候跟着邻家哥哥出去玩儿,被人浑身湿透的抱回来过,发了场高热,从那以后就再下不得水了。 她想瞒过进忠,但是他紧盯着她眼睛的目光让事实逃无可逃,进忠浑身开始颤抖:“是你?真的是你?我因为不想被人跟着,跳进水里想凫水逃开,身后的那个......团子,也落了下来,我好不容易才把它举上了岸,回去还被我爹狠揍了一顿,打得我好几天下不了床,这个我记得。但是我记不得当时身后跟着的人的脸了......”他眼睛通红的紧紧的盯着她,眼神震颤的仿佛要从里到外崩塌碎裂开来。 卫嬿婉自己眼里的泪压不住落下来了,她不得不赶紧伸手抱住进忠的脑袋,把他拉到自己颈窝里贴着,紧紧的压着他颤抖不已的身体贴紧自己,努力咽下喉咙里的哽咽,轻声安抚他:“进忠,那不一定是我,只是巧合,而且都已经过去了,往事暗沉不可追,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有太多的事还等着我们去做......进忠!” 她怀里的人似乎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只是出于身体的本能死死的抱着她,被压在她颈窝里的声音仿佛被梦魇困住的呓语般含混不清:“如果......如果我家不曾闯进贼人,如果我爹娘兄长健在,也许你不必举家迁往京城,你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应该是我,我会好好护着你,我家富足,你不用进京,我们买通关系,你不用去内务府被选入宫里......”卫嬿婉紧紧抱着这个已经陷入梦魇中的人,他走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但是她不能继续让他在心底继续加深对命运和对凌云彻的恨意了,他现在臆想出的全部都是他的猜测和假设。卫嬿婉狠抹了一把脸,一把把进忠的脑袋从自己怀里拽出来,抡圆了手臂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终于把这个沉浸到自己构想的幻境里摆脱不出的人,硬生生打了出来。 他愣懵懵的瞧着她,终于呜咽了一声:“......嬿婉?” 卫嬿婉又把他的脑袋抱回去,脸颊紧贴着他的鬓角,声音死死的咬在牙关里:“没有如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进忠,你清醒一点!要哭你就现在哭,哭完了跟我回行宫。无论幼时跟在你身后的是不是我,如今你也必须跟着我,杀回宫去,谋一条通天坦途出来!”进忠被她紧抱在怀里,良久才开始呜咽出声,卫嬿婉听着他闷在她颈窝里逐渐放声的恸哭,压下满心的酸涩,心里想着他终于也能哭出来了,哭得出来就行,再多的不甘和怨恨,只要有了出口,就可以纾解、进而消化,然后用血和泪炼化成一个冷涩的硬核,吞咽下去、落到心底的深渊里,他们才可以继续心无旁骛的往前赶路。 卫嬿婉抱着怀里哭到发抖的人,满心的惘然和凄凉终于可以在他看不见、顾不上的地方散出来,摊在眼里,化作一滴滴滚落的泪,又被她悄然拭去。自始至终她都一手轻轻的握着他的后颈安抚,一手不断抚摸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她最后贴在他的耳边劝告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样在告诫自己,她听见自己空濛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过来,模糊又轻飘:“阿仲,这一场江南的梦,该醒了。” 第99章 妄念起 等两个人终于悄然回到法喜寺的禅房,早已日上三竿。春婵等在里面简直已经急的转圈圈了,见两个不守时的人终于回来了,赶紧伺候着卫嬿婉换衣裳。她偷眼瞧着怎么自家主儿和进忠公公都一脸又冷又僵的,尤其是进忠公公,那张脸简直糊了层浆子似的、僵得没法儿看,眼皮耷拉着、抬也不抬,左边脸颊还仿佛微微有些肿。这俩人这是干什么去了?偷人家的鸡被人抓住揍了一顿?春婵心里不着调的乱找借口,偷瞟着两个人脸上的神色,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实在是没敢出声询问。 最后还是春婵出去应对了主持方丈一行人等,好不容易没出什么差错的回到了行宫,进忠公公跟进主儿寝殿之后就直挺挺的站在屏风旁边,也不说话也不动作,从法喜寺禅房里就一直低敛着的眉眼愣是一抬没抬。春婵皱了眉头看着他,再威重你也是个奴才,当着主儿的面儿使什么狗性子呢?她刚要张嘴叱他,就听自家主儿叹了口气,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守着。春婵狠瞪了一眼跟块木头似的杵着的进忠,才不情不愿的退出去了,心里恶狠狠的念叨,什么东西,还得让主子先服软儿,死太监,他恃宠而骄得不要太过分!等他走了,她得好好跟主儿告一告他平日里那副狗眼看人低的状。 春婵一出去,进忠的眼才抬起来,卫嬿婉看着他眼眶仍有些红通通的,很是无奈的由着他伸手来抱住了自己,他这副样子的确是没法抬眼看人,一路上只能躬身扶着她不抬头不说话。她抬手摸了摸他仍有些肿的脸,轻声问他:“我叫春婵去拿个熟鸡蛋来?你当时像是魇着了,我手上就没收力气。”进忠抱着她摇了摇头,寻下来找着她的唇啄了啄,哑声道:“我过会儿去取药,之前给你涂身子养伤的那些还有,抹一次过一个时辰也就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