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大师以惊人的直觉与刻薄的性情抓住了安卓的马脚。 并且咄咄逼人地询问起来。 比起老赵的无条件信任和银落的有条件包容,鲁淑仁与孙朗的关系要更复杂些,这复杂的旧时恩怨经过鲁镇妖变的冰释,而今已经成为了心底美好的回忆,但也并不意味着鲁阿姨从此就变成投入孙朗怀抱的傻女人。 她还是那位目光如炬、心思明慧的大喷子。 “喂,安卓,你刚刚在说什么?” 她直接问出了重点:“你觉得银落她知道了什么,才带了一批火器过来?” 这女人! 安卓头大如斗,慌了起来,这等局面,便是久经战阵的沙场宿将也得慌——这上阵杀敌,了不起就是直面天魔,天魔也会败,天魔也会死,天魔也会被打得闻风丧胆哇哇逃跑,打得多了,就知道没什么好怕的。 但孙朗就不一样了。 这事要是搞砸了,他第一个便要直面孙朗的怒火,孙朗可不会输,孙朗也不会跑,孙朗比天魔更残暴、更可怕,也更小心眼和记仇。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拼劲全力地转动着脑筋。 还真让他给想出来了。 在鲁淑仁的注视下,安卓长叹了一口气,摆出一副忧愁的模样。 “这话,原本我不该说的……” ——先说些废话拖延时间,组织一下语言,然后引起她们的好奇。 这是孙朗指导过他们的语言艺术。 果然,女孩子们就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安卓没有给鲁淑仁留下发问和质疑的机会,立刻继续说道:“诸位娘子,都是上将军的心头挚爱……” ——再拍个马屁,让她们心里美一下,受用些,这样能让她们的智力在短时间内下降,失去一部分警惕性和分辨是非的能力。 这也是孙朗教的。 果不其然,赵小姐露出了得意之色,赵云龙像个傻狗一般笑了起来,鲁淑仁哼了一声,张银落……张银落还穿着一身银背大猩猩般的铁甲,那硕大的钢铁头盔的双眼闪烁着邪恶的红光。 ——咦,真是奇了怪了,这厮确乎是个童子鸡,为何讲起这些事来,还一套一套的,跟个风月老手似的。 安卓一边在心中感叹,一边继续说道:“诸位娘子来京,元帅日夜期盼,实不相瞒,他这两天都高兴地没睡着觉……” 他按捺住自己的性子,十分耐心地讲着故事,用些好话哄得这些女人心中舒坦,然后在鲁淑仁开口质问前抛出了一锤定音的手段。 “诸位是否很奇怪,既然元帅如此盼望几位到来,既然各位的感情是如此深厚真挚,那今日诸位到来,他老人家为何没有亲自出迎?” 说到这里,安卓便松了口气。 这个问题说出来了口,他这事儿算是安定了一半。 女人们面面相觑,赵飞凰体贴地笑道:“男儿志在四方,他如今身为朝堂重臣,肩负家国之责,可谓是责任重大,无暇迎接我们,肯定是有更重要的事须要他亲自去做,因此脱不开身,不因私废公,这才是好男子呢,若是他扔下诸多朝堂大事跑来迎我们,我反倒要责怪他呢。” 这边是贤惠知礼、深明大义的贤妻所能说出的话。 只是…… 你那责任感很强的男人虽然自己没有来,却私自调遣部众兵马出城迎接自己的家眷,公器私用到了这种份上,从兵部到武殿甚至皇宫人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位大小姐对此有什么感想和心情? 安卓很想问出这种话,可如今周围全都是自己人,这个问题提出来,未免就太过尴尬了,况且他的表演还没有结束。 “赵小姐说的,确实有道理,但却不止是这个原因。” 安卓叹息道:“元帅他没有来,不是因为他责任在身,也不是因为他分身乏术,而是因为他不能来,他不可以来。” 赵飞凰讶然道:“这是为什么?” 安卓没有说话,又叹了口气,面露担忧之色。 赵小姐凝视着安卓的表情变化,眼底闪过一丝紫色的光芒,这是她得自魔器残魂的精神力量,随即她眼中的光芒被笑意所取代,口中却依然焦急地询问着:“安将军,您想说什么?是不是,是不是……” 她咬着嘴唇,忧心道:“是不是孙郎在朝中……跟人有了龃龉……” 这个赵飞凰赵小姐倒是个知情识趣的,替老子把想说的话说了,有她这么一衬,我再说话就不会显得太生硬…… 安卓心中赞了一句,然后面色沉痛道:“本来不该说的,说了,各位就会担心,元帅必会责罚我,但事已至此,安某便说了吧……” “自元帅回京之后,做了不少事情,在朝堂结下了不少仇怨,近期更是遇到了不少棘手的麻烦事,我还以为张小姐带了诸多火器杀器,是要来帮上将军的,因此便有一问,谁想到不留神便漏了天机,唉……” 他还没说完,就发现对面的赵小姐眼圈一红,捂住嘴,泪珠便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链子般滚落下来,看起来既震惊又恐惧还担心。 ——糟糕,是不是说过火了? ——我只顾着说孙朗而今在朝堂上所面临的局势,却没有说严重程度,这本来就是他的计策,但本应该徐徐图之的,而今骤然揭了底,这些娘们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怎么办?把她们吓坏了,那就不太好了。 ——而且只说了做下了不少事情,没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这几个女人既然与元帅勾搭上了,那肯定是了解他的脾性的,这姓孙的能做好事吗?她们要是先入为主地认定了元帅在帝都做了很多烂事,那肯定是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到时候不论别的,光是霸占妓院,就够他死八回了…… 不行,我得赶快补救! 一念及此,安卓连忙开始打补丁:“战帅他啊……” 还没等他为战帅的人格增光添彩,便听赵飞凰哭道:“我便知道他的性子,刚正不阿,顶天立地,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见不得不平事,进了这腌臜污浊的朝堂,一定不会与奸臣同流合污,一定会得罪很多人……” “……” “……” 等等! 等等等等! 你说的人是谁?是孙朗吗?是曾经那个叫贾瑛的孙朗吗?是曾经的天元战帅吗?是如今的神策上将吗?这讲的是同一个人吗? 赵小姐接下来的话打消了安卓的疑惑,她呜呜咽咽道:“我是不想他来的,孙郎是这么高洁的一个人,这么正直的一个人,就像华池之中的白莲花,这样的人,应当笑傲江湖,应当隐居山林,应当逍遥自在,为何要把清白的身子投进朝堂这个大染缸?” “这个地方啊,人吃人,以他那刚正不阿的性子,进来便会得罪人,他不肯与别人同流合污,别人便要对付他,他看不惯不平事,追查便会牵扯到其他人身上,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啊……安将军,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他是不是被很多人莫名其妙地针对?他是不是很受伤?” 完全。 没有啊。 他一点苦头都没有吃啊,他爽的爆炸啊,天下第一的妓院听说过没有啊?他带着一群丘八,直接砸了门进去霸占了。 铜雀台的主事,何等清贵的一个人,帝都权贵的座上宾,一脚被他踹下楼跌死,铜雀台的美人们,艳冠京师,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全都被他攥到手心,铜雀台背后的大老板是皇帝一家,结果被他直接从天子手中敲诈过来了全部股份,吃相之难看,简直跟貔貅一般。 还被很多人莫名其妙地针对…… 他不针对别人,人家便要烧高香啦,很受伤?他回帝都不过一两月,经手了六位剑圣,火曜剑圣死,日曜剑圣疯,木曜剑圣被打成大逆叛贼正被通缉追杀,土曜剑圣直接兵解,水曜剑圣被他私自扣押,月曜剑圣被他以兄长要挟,迟早也是他盘里的菜……加上之前的白羽威,名动天下的七曜剑圣已经被他轮了个遍啦,你看看谁比较受伤啊? 一想到这儿,哪怕安卓与孙朗是一伙儿的,也不禁嘴角一抽。 就像是芳心纵火犯面对杰克马时压抑不住的笑容一样。 这是一个自然人对突然装-逼的同类所产生的本能的不适。 话说,赵小姐,这么无耻的话,你也说得出口……由此可见,你跟孙朗,确实很般配的啊。 但腹诽归腹诽,该说的话还得说。 赵小姐的发言虽然让人不适,但不得不说……正趁了安卓的心思。 “赵小姐所言无差……”他斟酌着字句,忍受着不适,缓缓说道,“元帅回来,是要肃清朝纲、匡扶社稷的,自然要与一些蛀虫发生冲突,帝都之势,盘根错节,他的敌人十分强大,即使是元帅,也得认真对付,这些日子,双方不断交手,帝都暗潮汹涌,他必须全神贯注……”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是上将军的卖惨计划。 将形势说得危险一点,让上将军的战斗显得艰难一点,然后吹几句“你知道上将军有多努力吗”之类的话,让女孩子们感到心疼,这样的话,即便东窗事发,挨打也能轻一些……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