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我不是 三天之后,王氏下葬。 风光大葬,全军搞素。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其中多为经历过当日之事的人们,虽然这个女人在生前曾经做过很多事情,甚至用黑材料来威胁大家,但望着她的坟莹,这些大人物们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不 ji ' r 她了。 也许是因为,人死账消,要命的秘密也随之烟消云散,大家没有损失。 也许是因为,这个女人的灵魂中,有他们所没有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就算再过很多年,他们也会记得,曾经有一个泼辣强横的女人,以御夫有术和河东狮吼威震明帅 i ,将堂堂大将军管得服服帖帖。 他们会记得,当年有这样一个女人,为自己的丈夫付出了一切,那个站在高台上的身影,那染血的白衣,那慑人的风采,他们永远都不会忘怀。 到了傍晚,人们渐渐散去,山下有忠诚的士兵把手,山上只剩下戚冠岩披麻戴孝,孤零零地跪在坟前。 孙朗缓缓而来,然后面露诧异之色。 ― 戚冠岩的面前,有两座新坟。一面墓碑上简单地写着“爱妻王瑛之墓、愚夫戚冠岩愧立”。 另一面墓碑上则写着“族叔戚冲之墓、不孝子侄戚冠岩谨立”。 戚冲 … … 孙朗神色微变,问道:“这是 … … 那位管家? ” 戚冠岩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是啊。” 这三天,戚冠岩浑浑噩噩,宛如行尸走肉一般为妻子守灵,处理着爱妻的身后事,其余事情一概不理,直接将明州军务托付给了胡守信。 他手下的嫡系将领倒是忠心耿耿,在孙朗与老胡做出了一些承诺之后,就彻底地执行了大将军的命令,他们知道戚冠岩的状态,也明白如今的局势,虽说忠心,但总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 … … 有大将军的命令,再好不过。 老胡虽然也是军中悍将,久经沙场,知晓军事,但却没有管理一少!、 i 兵马的经验,好歹有陆守炎全力相助,文武系统配合无间,总算稳住了局势。 如今他们正忙着统合力量和人心,靖安侯府也趁机扩大影响力,绣春堂势力也不甘人后 ― 如今的大好局面让他看到了官商勾结的契机。所有人都忙得很,老胡和陆帅}牧一边忙着稳定州内,一边忙着向帝都方面释放烟雾弹,三天过去了,老胡如临大敌,但天策府却没有任何行动,也许是封锁消息的行为起了作用,也许是 … … 天策府也在当生兮寸 o 流言终究是流言,因为戚冠岩一直都没有发声,所以这事一直都没有定性,形势越来越微妙,朝野的沉默也越来越尴尬,这局面就像是一只崩得紧紧的弓,而有人还在用力拉,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而这一切的关键人物,戚冠岩正沉默地守护着自己的妻子,他已经对外面的事情漠不关心了。 孙朗看到,短短几天不见,霜白已经爬上了大将军的鬓角,他整个人憔悴不堪,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望着冲伯的墓碑,孙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轻叹道:“你妻子杀的? ” 戚冠岩面露悲伤之色,叹息着摇头,他望着冲伯的墓碑,低声道:“不是 … … 冲伯其实是自杀的。” 孙朗怔道:“什么?为什么? ” 大将军从怀中取出两个信封,轻声道 : “那日瑛儿去了,没人敢告诉我冲伯的事情,直到我回家之后瞒不住了,才告诉了我。他们说冲伯死在了那台炽天使的手中,当时夫人命人收敛冲伯的尸体,将棺木放在冰窖里保存,尸身没有腐坏,我检查了;中伯的尸身,在胸前看到了短剑的创口 … … ” 听到这里,孙朗已经了然了真相,无声一叹。 戚冠岩木然说道:“然后,冲伯生前收养照顾的一个小厮找到了我,给了我这两封信,说冲伯嘱咐他,等我回来后就交给我 … … 上面写着冲伯的遗言,解释了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 … … 他的谢罪。孙朗淡淡道:“谢罪。”“是啊,谢罪 … … ” 戚冠岩平静道,“还记得我们撞破瑛儿与炽天使的密谋、你要带我去明少}怕勺那晚吗? 我们回了一趟将军府,冲伯迎接的我们,他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也知道瑛儿会回来拿东西,所以嘱咐冲伯,见到夫人不要多问,不要为难,任由她来去 … … ” 孙朗说道:“可是他没有。”“是啊 … … 冲伯从小看我长大,把我当亲儿子看待,发生了这种事情,他怎么会视而不见?” 戚冠岩黯然道,“他对将军府很熟,也知道瑛儿回去的话,要去找什么东西,所以他早早就在那里等候,见到了瑛儿。” “瑛儿是去拿账薄籍册的 … … 她骗过了炽天使,骗它相信自己的计划,她确实是拿到了账簿籍册,但也同样将另一样东西留在了里面。” 大将军缓缓道,“另一部账簿籍册,不是记录我与明少}、}官绅的黑材料,而是记录她与天策府交流沟通的各种记录,那是物证,用来佐证她当日的说辞 · · … 她将那东西留在了那里,也在与冲伯的交谈中暗示了这件事情。” “等她和炽天使离去之后,冲伯从被特意打坏的房子废墟中找到了这些东西。”戚冠岩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他看到了瑛儿写下的打算和计划,并且很快就相信了,因为瑛儿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堪称如山铁证,就相当于将最锋利的匕首,亲自递到了他的手中,如果他愿意,可以随时揭发一切。” 孙朗淡淡道:“可他没有告诉你这件事, r 青。”“是啊 · · … 他意识到了瑛儿打算牺牲自己,了断这一切。瑛儿是我妻子,是他的少奶奶,是他的女主人,他发现女主人打算自我牺牲的时候,理应第一时间告诉我,但他没有,因为他疼爱我胜过一切,他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让我抹除梦魔般的过去,重获新生的机会 … … ” “但知情不报,意味着他是坐视女主人死去的帮凶,他想让我重获牺牲,但这意味着要牺牲瑛儿,我的未来与瑛儿的生命之间,他选择了前者,他不后悔,但他想给我一个交代。” 戚冠岩轻声道,“所以,他一命还一命。”“瑛儿想要利用我被软禁的机会,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回到府中,召集大军,实行她的计划,这计划堪称天衣无缝,足以骗过炽天使,但这有一个致命的漏洞 … … 那就是冲伯曾经见过她与炽天使,冲伯是将军府的老管家,必须要将冲伯灭口,才能让这一切顺利进行。” “瑛儿知道这一点,她想救我,她可以牺牲一切人的性命,冲伯的性命也好,王印的性命也好,自己的性命也好,统统都不例外。” “而;中伯也知道这一点,在听到我被明州方面软禁的消息之后,他就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即将发生 … …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瑛儿不会放过。”戚冠岩望着眼前的两道墓碑,眼神迷离道:“那天晚上,瑛儿与炽天使从外城密道中进入将军府的书房,冲伯已经在那里等候,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冲伯与瑛儿最后说了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但我确信,一定是冲伯与瑛儿做出了最后的交流,冲伯最终做出了牺牲的决定 … … 否则以他的身手,就算不敌炽天使,也不会被悄无声息地杀死,他有很多示警的机会。” 孙朗说道:“然后一切就开始了 … … 杀死冲伯,是一个绝佳的投名状,因为炽夭使也知道冲伯的身份,它终于选择完全相信你妻子,放任她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召集众将,因为它觉得,杀死了冲伯,尊夫人手中沾染了血腥,就永远不可能与你回到过去了 … … ” “而这也是炽天使失败的开始。”大将军说道,“瑛儿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回归大将军府,统帅大军,意味着将士们将她与炽天使的联系彻底隔开,瑛儿又趁机暗示王如龙加强空中戒备与巡逻,保障人身安全,更是让炽天使无从着手与她联系 … 二她得以摆脱了炽天使的监视,真正开始她的计划与安排。” 孙朗沉默片刻,轻声道:“统帅大军的最后几天,是尊夫人执行计划的最重要的时候,在此之前,她一直被炽天使监视和防备,与冲伯的唯一一次联络都是机关算尽,更别说其他的事情了 … …”他面露回忆之色,说道:“有些事情,只有事后才能想明白,还记得那一晚吗? 我们撞破了他们的计划 … … 我一直觉得很不对劲,现在才想到,两人的对白太刻意了,简直想在演舞台剧,炽天使的话语全都充满了暗示与引导,引导着你夫人说出那些计划 … … 它恐怕已经意识到了我们在偷听。”“而且你挥出那一戟的时候,以它的速度,竟然没有出手相救,再联想到王印的事情,淡道,怕一切都很明了了。” 孙朗淡台炽天使的使命不是杀掉你恐这而是杀掉你们两人,杀了尊夫人,既能够灭口,还能增加震撼,毕竟大将军夫妇双双陨命的效果,可比你自己死掉要劲爆得多。” “也就是说,它恐怕一直在利用尊夫人,让你们夫妻相残,最后再杀掉你妻子 … … 它一直都不怀好意。” 孙朗缓缓道:“也就是说,她的丈夫仇视她,她的弟弟一定也不理解她,她所谓的盟友也在算计她,明州之大,她孤立无援,只能孤军奋战,那一定很困难吧 … … ”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一个弱女子,时刻盘算怎么拯救自己的丈夫,还要抛出一条条毒计,吸引炽天使的兴趣,暂缓它的杀心,让它觉得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然后在与对方虚与委蛇的过程中,艰难推动着计划的实施,不放过任何的机会,最终在这种劣势局面下,干成了这惊天动地的大事 … … ” 孙朗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在压抑自己的某种情绪,他走上前来,对着两块墓碑深深一揖:“我是非不分,道德观淡漠,对善恶好坏的定义很奇怪,我一直觉得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王八蛋,全都死了也没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世界总有那么一小撮傻瓜,让我偶尔觉得,世界要是这么毁了,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 … … 可惜。” “我佩服奋不顾身、为他人而活而牺牲的人 … … 哪怕他们很傻。”孙朗叹息道“ … … 真的很傻啊。” “是啊 … … 很傻。”戚冠岩伸出手来,抚摸着冰冷的石头,涩声道,“他们总是这样,不顾我的感受,一厢情愿地做一些事情,我却不能恨他们,因为他们确实是为了我好,是为了我而牺牲,但却将我留在这里,一个人 … … ”孙朗没有说话 … … 时至现在,千言万语,已经失去了所有意义。 戚冠岩默然地跪着,抚摸着眼前的墓碑,突然笑了起来:“元帅,我之前跟您说过,有些东西,是能够凌驾于仇,限之上的,您现在相信吗? ” 孙朗默然道:“一直如此。”“您知道吗,现在我回顾我的一生,小时候接过父亲递过来的哨棒,决定不承袭父亲的官职而要去投军参战,背着行囊踏入嘈杂的军营,那些记忆中似乎模糊而不起眼的日子,其实都是人生与命运的剧烈变幻 … … ” 他望着眼前的墓碑,痴痴地微笑:而我这一生最美好的日子,莫过于那一天在柳河之南,看微风吹起了她的面纱,那是我与她的初遇,那时我年轻气盛,意气风发,想要做天下第一名将,还以为那一天,只不过又是一个普通平凡的日子 … … 孙朗平静地听着,良久之后,缓缓道 : “戚冠岩啊。”大将军平静道:“在。” 孙朗望着眼前的男人,一时之间竟然不想说话,但他终究是说了出来:“你 … … 要不要到我这里来? ” 戚冠岩闻言笑了起来,他望着两位亲人的坟墓,笑声渐渐变成了硬咽,天下第一名将的理想,沙场建功、光耀门循的英雄梦,换来的是道路被扭曲,意志被磨灭,命运被捉弄,并且失去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帝姬也曾经对我这么说过 … … ”但他终究没有得偿所愿,他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梦想已经被击碎了,他已经不是少年,妥协之后竟然是毁灭。 大将军转头看向孙朗,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堂堂天下名将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孩子,颤声道:“那么元帅,比起她来,您是有能力的好人吗? ” 孙朗沉默了良久,低声道:“抱歉。他再也没有说话,转过身来,默默离开。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