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一刀的葬礼很简单,坟莹立在了靖安侯府的家族墓地,由赵小姐亲自负责操办,给予这位曾经的靖安侯府成员以最后的敬意。 仪式简单却郑重,这位死时默默无闻的老人,终于卸下了千钧的重担,带着遗憾与释然,去死后的世界,见那些他愧对着的人们。 只有寥寥数人见证了这一切,除此之外,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叫平一刀的医生,死在了明州城,死在了一个小小的山村。 那些追杀过他的人,憎恨着他的人,受过他恩惠的人,谁都不知道,那个姓平的医生为何而死.这辈子又做了什么,而中了毒的村民们.终于被平一刀以生命为代价拿回来的解药所救治.他们都恢复了健康。 他们谈起了那天冲天的火光,谈起被烧成废墟的怪医小院,谈起了那个丧心病狂的魔头,他们讳莫如深,他们跌足痛骂,他们摇头叹息,但当一切回归平静,每天的日子都在照常进行,那个脾气古怪的医生,终将被他们所遗忘。 直至某天,他们再度被疾病痛楚所困扰时.才会惊觉一件事情。 —这个村里,再也没有了医生。 孙朗站在远处,望着平一刀的棺木埋人土中,表情平静而淡然。 生死对于久经沙场的天元老卒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他们无数次送别了战友,这只是又一次的再少一人,生死有命,世事无常,谁让平一刀是个医生,谁让他傻呢。 胡守信站在他的身边,缓缓道:“我突然有点佩服他了。” 孙朗淡然道:“我早就开始佩服他了。” 老胡转头望着孙朗,对方那平静的模样让他感到些许陌生,然后他才惊觉,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与孙朗之间已经竖起了一道无形的隔阂……也许平一刀的死让孙朗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也许正如孙朗在那天晚上所说的那样—他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胡守信感到了悲凉与伤感,却只能叹息命运的无常,他想说些什么缓解冷漠的氛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沉吟片刻,只能问道:“那无恨公子的来历和目的,你有头绪吗?” 孙朗眼中闪过了一道锐利的光芒,但依然不动声色道:“没有,当时没那耐心,直接砍死了。” 胡守信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只是摇头苦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孙朗沉默了片刻,摇头逆:“不怪你,我只是替平一刀觉得不值,这个无聊又冷漠的世道,怎么配让他拼尽一生来拯救,而这广裹世界。谁又能以一己之力生生扭转……但这次,我会历史铭记住他。” “铭记着有一个人,饱尝艰辛,受尽折磨,来自内心道德的谴责,来自社会舆论的鄙夷和唾弃.放弃了一切,失去了一切,他一无所有。回不到过去,看不到将来,但依然凭着医者救死扶伤的本能与善良的天性.举起冰冷的刀锋,切开淋漓的鲜血,以医者之身,游走于光明与黑暗之间……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神刀术吧。” 孙朗轻轻一笑,“这样的人.无论他到底在做什么,无论世人如何轻贱鄙夷,他的信念与意志,都足以让麻木不仁、愚昧庸碌的人惭愧.并成为指引后世同僚的光……老胡,也许现在,我们这些天元武将家喻户晓,但千百年之后,这个人的名声,将远在你我之上。” 他摆了摆手,向着坟墓的方向走去,将老胡留在了原地。 赵小姐见孙朗走过来,拉着徐青莺退到了一边,将空间留给了他和司马萍,游侠站在了新医生的身边,望着坟上埋着的新土,轻声道:“你师父的遗愿,是让你将他拆开,作为你第一个研究的素材和标本,此举一是为了警示你,二是为了给那些被他剖开的死者一个交代。” 他伸手拿了一把土,扔到了坟上,淡然道:“不过他这辈子受的苦已经够了,死后就!二他睡得安静一点吧……顺便一提,我给你师父置了一块碑.写了几句墓志铭。” 他转身,揭开了地上一块石碑上的白布,将这墓碑提了起来,往地上一按,插在了平一刀的坟前。 上面写着铁画银钩般的十几个字。 “愚不可及者平一刀,千夫所指.不可活。” 司马萍望着这墓碑,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露出了狂怒之色,转头就要跟孙朗理论,但游侠看也不看她,负手道:“怎么,不服吗?这就是你师父这辈子所换回来的全部东西。你师父的墓碑,就立在这里,生前身后名,只是这十五个字。你这辈子如果有所成就.记得回来,给你师父换一块碑。” 他看了一眼司马萍,冷然道:“要不然,我在你师父的坟旁,也给你立上一块。” 司马萍的嘴唇几乎咬出了血.一字一顿道:“我会的。” 孙朗从袖中取出了一木书,递给了司马萍:“你师父的神刀术心得,虽然被无恨公子烧了,但也保留了副册,我前两天在山上找了找,还真被我找到了,这是你师父一生心血所在,记录了他这辈子的各种发现,从人体四大组织到九大系统,还有各种器官的位置和作用,以及微观生物学的一些东西……听不慷是吗?这种专业术语我也听不做,反正你师父就是这么写的,你自己好好学一学吧,记得学以致用。” 司马萍接过了这木薄薄的册子,字迹很新,但那熟悉的字休,无疑是师父的手笔,她看了几眼,眼圈一红,翻着翻着,就翻到了一张人体结构图解……那详实的脏腑分布,恐怖的骨骼样貌,以及各种外翻的肌肉,真实得令人心生恐惧,如果在平时,她看到这张图,一定会将其当成邪恶的魔典,但如今.她泪眼朦胧。 因为在这张图的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愿天下医者,一见此图,胸中雪亮,眼底光明,临症有所遵循,不致南辕北辙,出言混乱,病或少失。” 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抱着那册仿佛有千钧之重的医书,低声道:“师父……” 孙朗就在她身旁静静地站着,等她哭完。 一会儿之后,女孩儿抹干了眼泪,抬头望着孙朗,语气郑重道:“我明天就要走。” 孙朗淡然道:“走?去哪里?” 司马萍大声道:“遵循师父的遗命,去西方,将神刀术发扬光大!” “就你?”孙朗闻言,嗤笑了一声,看着女孩儿,冷然道,“连走都不会,还想上天?你师父医术之精,学究天人.深感传统医学之无力,才想开辟现代医学之先河,他本来就是传统医学的大宗师,这才有底气和本事推演所谓的新式医学,你一个学医几年的小丫头片子,算哪根葱,也有资格发扬光大神刀术?” 司马萍先是一怒,然后心中一滞,她知道孙朗所言非虚,但依然不肯认输,大声道:“那我就将师父留下来的医典和医书全都学会之后,再去西方!” 孙朗冷冷道:“你师父教你几年,把你教成了这种歪瓜裂枣,你还想自学,不怕彻底长残吗?如果教材和笔记就能让人成材.还要老师干什么?” 司马萍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游侠淡淡道:“你需要一名新的老师。医术、武功乃至心性,你都需要打磨和进步。你师父临死前将你的事情托付给我,所以你得听我的安排,我给你物色了一名新老师,你还有最后几天好日子,准备一下吧。” 女孩儿愣了一下,吼道:“我不需要!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师父!” 孙朗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来:“那就再给你师父的墓志铭上加几个字吧……” “……住手!”司马萍大声道,她怒气冲冲地望着孙朗,片刻之后,选择了退让,低声道,“我可以听你的安排,但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师父,无论那个人是谁,我只会喊先生。” “那你可就惨了。”孙朗炸了耸肩,“不巧得很,你的新老师脾气大,毛病多,异常暴躁,而且很是能打,毒舌功力很高,吵架木事一流,能把你忍得月经失调,你得学会尊师重道……” 司马萍眨了眨眼睛,一脸恶寒:“你从哪里找到这样一个可怕的家伙的?”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毋庸置疑,这是最适合教导你的老师了。”孙朗淡淡道,“这位各神医医术之高,不在你师父之下,论名气的话,还犹有过之。而且武功高强,思想开明.眼界很广,能接受神刀术这种邪门的玩意儿……你能学到很多东西。” 司马萍挑了挑眉毛,疑惑道:“这位鲁先生,真这么厉害?” “是啊……如假包换,如果当年有谁让我感到头痛的话,这位显然就是其中之一。”孙郎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还有,见面之后……” “记得喊她,鲁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