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不要考验人心 不得不说,秦大人的确是头脑灵活,堪称杀伐果断。 在这种处于极度劣势的情况下,发动嘲讽技能、疯狂拉仇恨,确实是破局的不二妙法。 秦大人脸上挂着浓浓的不屑与傲慢,眼中的光芒却冷冽如冰——而今这靖安侯府的一群狗杀才被他们的主子骗得团团转,变得怒火中烧,那就顺势利导,引爆他们的愤怒,让他们在狂怒之下干出袭击钦差卫队的事情,那么赵飞凰苦心孤诣所营造出来的大好优势,就会瞬间丧尽! 袭击钦差,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在这个前提下,任何的辩解和所谓的证据,都会变成垂死挣扎的狡辩而已! 秦惠想到这里,眼中厉芒更甚,继续添油加醋道:“知道你们会落一个什么下场吗?你们的……”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炸雷般的低吼:“够了!” 侯府上空宛如起了个旱天雷一般,饱含着愤怒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炸响,一直沉默着的胡守信平静道:“够了,停下吧。” 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停下?秦惠刚想继续,但却觉得浑身汗毛倒竖,身后传来的视线几乎已经凝为实质,仿佛有一道道雷电流过他的身体,让皮肤感到了一阵阵刺痛,他清楚明白地感觉到了愤怒——胡守信的怒火已经引动了他的帝兵,将怒焰化作雷霆,向自己发出了警告! 秦惠猛然一咬牙,眼中闪过了不甘与狂怒——这最后一线生机,你也想夺走吗?看到形势不利于靖安侯府,你就跳出来了吗?刚刚你干什么去了? 胡守信大步越过了秦惠,挡在他与侯府众人的中间,语气平静道:“今天的闹剧,到现在为止,也已经足够了。诸位暂且各退一步,偃旗息鼓,明天再做计较。钦差卫队将离开侯府,返回忠义楼,明天我们再来,给赵小姐一个交代,与侯府商讨一个说法……就这样吧。” 他自顾自地说出了这样的话,没有用商量的语气,口吻是如此得理所当然,似乎没有考虑侯府答不答应的问题——毕竟在这场闹剧中,他是中立者,也是被夹在两边左右为难的知情者,而最可笑的是,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所有人的选择,后续的发展,甚至他现在的行动,都在某个人的算计之内。 绝无偏差,没有意外,事情只能向这个方向发展,一切都要按照他的剧本来,他真的计算好了一切,这背后隐藏着的东西尤其令胡守信毛骨悚然。 ——孙朗算到了,算到了秦惠会栽赃陷害,所以早早教会了赵小姐应对之法,孙朗算到了秦惠会鱼死网破,但也料到了自己不能坐视这种事情的发生,孙朗对秦惠的每一个行动都了若指掌,这说明了一件事情,说明孙朗对秦惠的性格洞若观火,也就是说,他对秦惠的提防与不屑,可能不是主观的臆断…… 胡守信微微打了个寒噤,回过头,望着秦惠,语气平静而冰冷:“走吧,天色晚了,跟我回忠义楼。” 两人互相对视,各怀心思,似乎都像是重新认识了眼前的这个人。 片刻之后,钦差大人突然松开了牙关,语气淡漠地低头道:“是。” 在他的命令下,钦差卫队的人们从残破的废墟中收拾好不多的行囊,在夜风中,在胡守信的带领下,在侯府众人愤怒的注视下,心情复杂地离开了靖安侯府,士气低下,心情沉闷,有些人已经开始打小算盘——很显然,这一次代天巡狩的皇命,似乎要搞砸了。 白天昂首挺胸而来,晚上垂头丧气而去。 侯府的人们在确定钦差确实离开了之后,面面相觑,一腔血勇被冷风一吹,渐渐冷却,望着这断壁残垣,听着钦差之前的叫嚣,人心之中本来就有的懦弱浮上心头,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恐慌与茫然又开始蔓延。 好歹几位管事已经得了嘱托,也是有主意的人,立刻兵分几路,先送大小姐回去修养,再派忠心耿耿的家生子们开始清理废墟,又去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家仆去安抚人心,又去账面上支取银子分发一下压压惊,顺便控制一下消息流传……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赵飞凰被小心翼翼地送回了绣楼,徐青鸾将大小姐报上了床,塞好被角,然后打发走了丫鬟,她推开窗户,凝神静听,想要确认一下周围有没有人。 “不用听了,没人。” 听到这声音,徐管家本能地旋过身,摆出了进攻姿态,却发现孙朗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里,此时正大刺刺地坐在椅子上,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橘子:“前些日子,钦差要来的消息走漏了稍许,不少心思活络的阿猫阿狗都往这里派了人盯梢,自从我请他们一起聚了聚,吃了点海味,他们就老实多啦。” 虽然知道这厮的武功高得出奇,虽然知道对方对侯府有恩情,但徐青鸾每每看到他这般吊儿郎当的架势,就想起了这厮之前的惫懒无礼,气儿就不打一处来,于是她眉毛一挑,冷冷道:“那有什么用?最不老实的就在我面前啊,小姐现在可还是待字闺中,你这般随意往里闯……” 所以说,男人都是贱骨头,这话大抵是没错的,如果徐管家忌惮敬畏他的力量或者恩情,低声下气或者毕恭毕敬,孙朗肯定感觉相当无趣,而现在冷言冷语偶尔还炸个毛,那才有意思——毕竟,戏弄这种冰山型忠犬冷美人,可是非常有趣的。 所以孙朗笑了笑,将手放到嘴边,卷成喇叭状,向着二楼的方向喊:“喂,赵小姐,我要半夜闯你闺房,你兹瓷不兹瓷啊?” 话音刚落,二楼就传来了噔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赵小姐早就学会了孙朗的很多黑话,她那雀跃的声音传了过来:“吼啊吼啊!徐姐姐,快去帮我再拿个枕头来……只拿一个枕头就行了,记住千万不要再拿被子过来!” 徐青鸾果然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崩溃地喊道:“大小姐啊!” 话音未落,赵飞凰已经噔噔噔噔地跑了下来,冲着孙朗笑吟吟道:“孙郎孙郎,今晚我演得好不好?” 孙朗点头赞道:“完美,帝国欠你一个奥斯卡。” 赵小姐闻言,脸上宛如百花盛开,笑着冲着孙朗张开双臂:“那你为什么不抱我?” 孙朗若无其事道:“抱住她。” 话音刚落,徐管家就宛如母鸡护崽,嗷的一声扑了上去,将大步踏向脱水缩合之路的赵小姐牢牢抱住:“大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放开我啦!我还没过门,徐姐姐你就把孙郎当成主人看待了吗?真大胆,真狡猾,竟然抢跑!” “谁把那种人当成主人了!大小姐你又戏弄我!” 令赵小姐感到失望的是,她最终还是没有得到孙朗的拥抱,不过今天确实取得了极大的胜利,几乎确立了决定性的优势,这一点也足够值得庆贺了。 她伸了个小小的懒腰,轻笑道:“钦差大人招惹妖怪之后,又试图栽赃陷害,构陷忠良,白天还指使下属在侯府蛮横打人,耀武扬威,我明天就去击登闻鼓,到府衙告状,府尊大人既非天元一系,自身的靠山也很硬,遇到这种可以上书直谏、不畏强权的博取清名之事,肯定会上书狠狠告上一状。民间也要动手,先派闲汉到处传扬,张建元大香头所办的报纸也缺少一个爆炸性的大新闻来做个开门红……总之,我们也要争取民众的同情心,这应该就是孙朗所说的舆论优势了吧……” 女孩儿用混杂着敬佩与爱慕的眼神望着孙朗,笑道:“真是环环相扣、步步为营的完美计划呢,孙郎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就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徐青鸾心中也很是佩服,但不知怎的,她不太想夸赞眼前这个男人,更不会像大小姐那样不知羞臊地猛夸,她哼了一声:“但侯府的众人都被蒙在鼓里,这两天都在担惊受怕,尤其是今晚,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睡不着觉……你搞得动静也太大了些吧。” 说到这里,徐管家的眼神有些狐疑:“还有,听说你在运河上搞了很大的动静,又追了钦差一天一夜……从你今天晚上闹出的动静来看,就知道你之前是怎么折腾钦差大人的了,总感觉你的目的好像不是那么纯正,该不会自己也在玩吧?” 孙朗傲然道:“哼,以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那种公器私用的人吗?我不把他们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让他们生出了浓重的心理阴影,今天能让他们的士气跌落低谷、令赵小姐一击建功吗?至于侯府众人担惊受怕的事情……” 他摇了摇头:“这是必要的过程……你以为侯府犯下的是什么事情?私藏魔器,可是大罪,这事做了就是做了,永远都是心魔,永远都是一颗定时炸弹,就算一时不炸,也是一个巨大的隐忧,哪天突然炸开了,侯府就完了。想要将这炸弹拆掉,想要彻底解决此事,想要让你的敌人永远都无法再拿这事来做文章,就必须要经历动荡和阵痛,所以这事就要闹大,就要闹得沸沸扬扬,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侯府是被冤枉的,让所有人都形成这样的印象和看法,到了那时,真相就会无关紧要了。” 徐青鸾咬了咬嘴唇,慢慢地点头,她不得不承认,孙朗说得很有道理。 赵小姐也赞同,她点头笑道:“嗯,是这个道理呢,一切就交给孙朗吧。至于侯府动荡所引起的人心浮动,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在这种紧要的关头,才能识出人心,谁值得信任,谁不忠诚,在这种关头,人心将暴露无遗,也不是什么坏事呢……”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虽然她在孙朗面前萌得像是一个天真烂漫的乖宝宝,但这位大小姐从豆蔻年华之时起,就不得不接触侯府真实世界的黑暗,并且在无数丑陋的算计和恶意中获得了保护自己的力量……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天真善良的人。 徐管家看到了赵飞凰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每当大小姐露出了这样的眼神,都意味着她又要以阴谋与心计作为武器,排除掉一个又一个潜在的敌人,或流放,或囚禁,甚至直接消失……这些年来,有太多太多的人被这样梳理和清理,换来的是侯府的风平浪静和大小姐少则数日多则数月的失眠,这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但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 她心中叹息了一声——只是,这样的事情,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 “这个,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突然,她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不是她的,也不是大小姐的。 声音从那个性格恶劣、以看大戏和制造大戏为人生乐趣的惫懒家伙口中传出。 所以才令人觉得非常奇怪。 以他的性格,巴不得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吧,为何反而来规劝大小姐?这家伙吃错药了? 徐青鸾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孙朗,而赵飞凰也用同样奇怪的眼神望着意中人。 孙朗笑了笑:“我想,还是不要随随便便去考验人心比较好,每个人都有私心,绝对的忠诚太少太少,有时候糊涂一下,反而是最好的,事事刨根究底,总是会将自己也伤害,所以赵小姐,顺其自然吧,不要特意去考验和推波助澜,否则……你会更加伤心的。” 赵飞凰似懂非懂,但还是满口子答应:“既然孙郎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 毕竟与孙郎比起来,所谓的忠诚考验,实在是小事中的小事,她语气有些担心:“不过孙郎,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是一点人生感悟罢了。”孙朗微微一笑,“由于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稍稍有些触景生情,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所以有些感慨而已……” 唉,老胡。 老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