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后土帝国的人道主义关怀 年轻的炽天使驾驶者站在潜在敌国的街道上,望着丰饶的城市与富足的人民,在心中暗中发出征服的野望。 早晚有一天,她会驾驶着无可匹敌的炽天使武装,以胜利者和征服者的身份,带着离火之国的烈炎洪流,从这座城市最壮丽恢弘的城门进入,让神权国的烈焰凤凰旗插满这座古老的城市。 这座城市,只是一个开始,要占领更多的土地,要掠夺更多的财富,强者生,弱者死,人类也是动物,人类就是野兽,弱肉强食的法则贯穿着历史的始终,只有强者才能生存……国与国之间,更是如此! 就在她内心激荡翻涌、热血沸腾的时候,她就听到了这样的话。 “无量寿佛!这位女施主,能不能解下您的面纱,让贫道好好看看!” 她愣了几秒钟,才发现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转头一看,旁边走来一个白胡子老头,正以近乎失礼的眼神瞪着她的脸猛瞧。 这老头穿的是素色道袍,还拿着一柄拂尘,白须飘飘,面容慈和,看起来道骨仙风,但不知道为什么,库瑞尔看到对方的脸,心中骤然升起一种非常微妙的情绪——她很想一拳打到对方的脸上,将这道士打得飞起来。 妈的……异教徒。 信仰的不同,烈焰神教的排外性,令库瑞尔本来就对这道士没什么好感,再联想到之前此人极端失礼的发言,几乎令她怒极反笑——帝国的神职者,已经堕落到了这种地步吗?竟然当街搭讪骚扰女人? 如果在离火之国,有人敢不知死活地跟自己这么说话,那这个人最多十分钟后就会被吊在当地审判庭的黑牢里,这辈子都别想出去,但现在不行,这里是后土帝国,她不能将事情闹大,否则会有暴露自己的危险。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对方,决定小小地教训一下对方,即使这里是后土帝国,离火炎卫的尊严也不可侮辱,但还没等她有所行动,后面就响起了一声义正言辞的怒喝:“好你个牛鼻子,竟然当街调戏妇人!” 库瑞尔心中一动,往后面一看,一个书生打扮的帝国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一把揪住了眼前的道士:“想不到你是这种*道!老牛却想嚼嫩草,糙脚偏要穿新鞋,真不要脸!” 那道士吹胡子瞪眼,一把将对方的手拍开,勃然道:“*你个头!不是贫道吹牛,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是个童子鸡哩,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那人指着库瑞尔,怒道:“那这是怎么回事?我刚刚可听到了,人家在大街上走得好好的,你凑上去要人家解下面纱,这套路跟帝都的那些衙内二世祖有什么两样,你还说这不是调戏妇人?” 他怒道:“好啊,说什么要点化我,非要拉我上街来看你教化世人,枉我以为你这牛鼻子还能做几件人事儿,想不到竟然要做这种勾当!” 那牛鼻子自然是白雪道长,此时暴跳如雷:“待你入了门,先要教你尊师重道!竖起你的驴耳朵听好了,我要看她的脸,怎么是调戏妇人?这女人虽然用面纱遮着脸,但还露着眼睛,我刚刚从她眼睛的部分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但毕竟遮着脸,不能看全,让她解开面纱让我仔细瞅瞅,有什么问题?” 那书生便是被孙朗放了一马、逃得一命的万元忠。 那晚他已经心存死志,与秦惠公开决裂,后来钦差大人果然机关算尽却棋差一招,以至于兵败身死,万般谋划都落了一场空。 他之前与秦惠决裂,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就算秦惠落败,孙朗大获全胜,对于他来讲,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无非一死而已。 他念在朋友之义,请求孙朗允许他为秦惠收敛尸骨,本来已经做好被拒绝和折辱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很是仁义,竟然轻轻巧巧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就算自己处理好秦惠的身后事,按照约定上门领死,也被对方随发走了。 除了禁止自己离开明州之外,竟然没有任何额外的要求与约束,他可以在明州城中自由行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个孙大侠,究竟是何方神圣?他救出胡将军,将进城的玄甲军杀得干干净净,甚至杀死了钦差,此举已经与谋逆无异,任何人摊上这种事情,肯定会杀掉所有的知情者灭口,然后浪迹天涯,有多远逃多远,但他做下了如此大事,竟然还大摇大摆地留在明州,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来自朝廷与皇权的狂风暴雨的怒火与打击,他的底气是什么? 万元忠并不笨……尤其是他发现刚刚被天策府围杀的天元旧将胡守信也像没事的人一样在靖安侯府中溜达,而明州府衙这两天连屁都不敢放出半个之后,他就察觉到了些许端倪了。 秦兄……你恐怕卷入了一场足以震动朝野的恐怖变局中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下定决心,将秦惠直接火化,就葬在明州,至于扶棺送秦兄回故乡的心思,则是第一时间烟消云散了——他知道,秦惠可能永远都别想堂堂正正地葬在故乡了…… 做完这事之后,他就决定暂且为秦惠结庐守灵,先安心住下来,直到那位孙大侠想好怎么处置他,或者朝廷兵锋杀过来平叛,然后治他一个玩忽职守的罪责,让他死的无声无息…… 然而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令人无言,前脚刚刚给秦兄下葬,后脚那个脑子有病的牛鼻子道士就找上门来。 他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来嘲笑他和秦惠的,没想到…… ——这道士还真是来嘲笑人的。 太欠揍了,这个道士,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慈悲心肠,常言道人死灯灭,入土为安,这厮一点都不知道尊重死者,竟然当着秦兄的墓碑与自己的面,先是假惺惺地表示了慰问,然后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总结起来大概是这样——“贫道早就说过,这厮会遇见意想不到的人,还会粉身碎骨而死,你们还不信,还骂我,现在呢,傻了吧,傻了吧,他是不是碰到了完全想不到的人,死法是不是粉身碎骨?我都说了,我可是专业的道士,怎么可能信口雌黄?” 诸如此类。 然后就是不知羞耻和小人得志般的炫耀。 比如说这样——“怎么样,我就问你,服不服?老道我目光如炬,说话灵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这秦施主不信邪,所以他死了,你是不是很害怕?我的本领是不是很灵,你羡慕不羡慕,是不是觉得很厉害?” 完全就是在炫耀自己和胡乱得瑟。 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好像单纯的是来炫耀和显摆,放马后炮,说大话,然后吹牛,除此之外,他显摆自己和吹牛的时候,总是会关注自己,似乎想要看到自己的某种反应——羡慕?遗憾?追悔莫及?他想看到我后悔的脸吧,然后从中得到乐趣啊……这个道门的败类。 万元忠经历了生死轮转的一夜,与秦惠决裂,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又看到了局面的逆转,看到了秦惠的败亡,一晚上经历了这么多刺激的事情,心境数度大起大落,已经有些看破红尘的超脱感,见白雪道长来到自己面前显摆,也打定主意,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但这厮不知收敛,越说越过分…… ——然后他就忍不了了,拔拳而起。 你还别说,这牛鼻子看起来老胳膊老腿儿的,还真是抗揍,而且很会躲闪,给人一种他似乎经常挨打的感觉。 于是平静的守灵生活变得热闹起来,从安静地枯坐变成了激烈的斗殴,两人打累了就吵,吵累了再打,这牛鼻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赖着不走,令万元忠渐渐产生了怀疑——如果只是来炫耀和显摆的话,也不用拼着被打也要继续装逼啊……他图个什么? 他心中生疑,逼问了一番,对方才扭扭捏捏、吞吞吐吐地交代了——原来是看自己有慧根,要点化自己一番,引自己入门什么的。 之所以一开始不说,是因为自古以来,只有徒弟求师父进门的,哪有师父主动求人拜师的?否则面子往哪儿搁啊? 啊哈哈哈哈,原来是想要收徒啊,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呸。 万元忠非常感动,然后拒绝了白雪道长,开什么玩笑,在他眼中,白雪道长就是个满口胡言的江湖骗子,也敢拉老爷我下水? 没想到这厮真的就是锲而不舍了,整天软磨硬泡,晚上还不消停,万元忠被烦得不堪其扰,勉勉强强松了口——因为白雪道长妥协说,两人可以亦师亦友,只是结伴云游天下,在尘世中修道修心,岂不美哉? 文人都有隐世出尘的情结,万元忠也不免俗,所以他口风松动,先要考察考察——比如说先看看白雪道长是怎么在尘世中修道的。 然后今天一早,他跟在后面,就看到了这厮在调戏妇女。 ——修你妈的道,欢喜禅是佛门的,操。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和背叛,对方确实是个不正经的牛鼻子,眼见那个女人被色眯眯的老牛鼻子拦住,他自然义不容辞,上前解围。 至于白雪道长那振振有词的“看她面相不好,让她解开面纱仔细瞧瞧”的话语,在他听来,无疑是狡辩和借口,万元忠怒极反笑:“你这相面之术真厉害,光看眼睛就能看出花草来,行啊,你倒是先说说,这姑娘有什么问题?” 白雪道长也顾不上管那个西夷女人了,这可是显示手段、慑服徒弟的好机会啊,只看他抚着胡须,傲然道:“这个女人,有鹰视狼顾之相,眼神自信内敛,是野心与力量皆具之辈,她眼角含纹,此为窃喜,所谋之事应该有稳定和良好的发展,但……” 万元忠面无表情道:“但面呈死相,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乃至功亏一篑,满盘皆输,观其眉眼,最近会有血光之灾,对不对?” 白雪道长先是一惊,然后大喜道:“想不到你竟然有这种天资,贫道真是慧眼如炬,你果然很有天分,不入我门,太可惜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呵呵。”万元忠皮笑肉不笑道,“我没看出来,我只是记得你之前对秦兄的批断与定论,依样画葫芦,照着念了一遍,仅此而已。” “啊,有这事吗?这岂不是说……”白雪道长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转头对着库瑞尔说道,“……施主,你完了。” 万元忠冷笑起来:“你编,你接着编啊?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我还以为你这道士真有两下子,差点信了你的邪,如今才看出来你的路数。不是你算到了秦兄的结局,而是你碰到每一个人,都要这么说上几句,秦兄的事情,不过是你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误打误撞赶了巧!” 白雪道长怒道:“你这瓜娃子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我唬你干啥?” 万元忠指着库瑞尔,质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女人也跟秦兄一样,身负秘密使命,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最后还会功亏一篑,莫名其妙地满盘皆输?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白雪道长梗着脖子:“不是输得莫名其妙,是输得一败涂地!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还得把自己搭进去,对,她竟然还有桃花相!” 万元忠几乎气得笑起来:“给你根杆子你就往上爬啊,给我瞪大眼睛看好了,她的头发,她的眼睛,这根本就是个外国人,一个来到明州的外国女人,你说她鹰视狼顾,你说她野心勃勃?你开什么玩笑?明州这外国人,虽说不多,但也不少吧,被你随随便便遇上一个,就是条大鱼?” 白雪道长迟疑道:“也是啊……她是个外国人啊……但问题是……” 只能说这个时代、这个国家对外国人的蔑视,简直深入骨髓中,只因为对方是个外国人,就被贴上了完全翻不起风浪的废物标签,无论是身为公务员的万元忠,还是身为道士的白雪道长,都是这么认为的。 望着眼前两个莫名其妙就吵成一团的帝国人,库瑞尔的心情很复杂。 虽然她精通汉学,虽然烈焰教团对帝国的研究很有深度,但那几乎可以囊括后土帝国大部分风土人情、习俗文化的教程中,有一个领域是完全不会涉猎的……那就是帝国的宗教与神秘学。 光荣的烈焰信徒不会去研究异端的错误神学,对所谓的佛陀与神仙也是嗤之以鼻,她对于所谓的算命与面相的看法,就跟西方占星术一样——全他妈是放屁,全他妈是异端,全他妈是瞎蒙,半个字都不用信。 一开始这道士说了几句话,竟然误打误撞说对了,还将她吓了一跳,后面另一个男人的嘲讽则让她放下心来……看来,只不过是一个骗子罢了。 眼见两人那莫名其妙的争端不断升级,这两个家伙居然一本正经地讨论起了“偶尔遇到的外国女人到底是不是阴谋者”之类的话题,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一本正经而显得非常可笑的猜测,库瑞尔突然有一种很慌的感觉。 是猎人的直觉,是战斗的本能,她的心灵向她发出了警告——让这两个帝国人继续说下去的话,似乎会有非常可怕的事情发生。 于是她后退了两步,如天空般澄澈的美丽眸子迅速浮现出了水雾,整个人散发出了楚楚可怜的无助气场,即使看不到容貌,光凭那一对会说话的眼睛,就能让任何男人都心生怜意——美,是可以超越国界的。 然后她立刻扭头,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脚步踉跄地逃离了。 背后还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你看到了没有!把人家吓跑了吧!看你这色眯眯的牛鼻子模样,一瞧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她肯定是能听懂帝国话,听到你讲什么……呸,外国人跑到帝国来讨生活,何等不易,每天都要兢兢战战地生活,生怕惹上什么事情,你居然说人家有阴谋?” 白雪道长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一个外国的年轻女人,在他的认知中自然是无害的,但他的相面之术确实看出了一些端倪……他疑惑道:“难道是我看错了?因为面纱挡住了大部分的脸?” 他自言自语,突然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转头一瞧,万元忠正用鄙夷冷漠的眼神瞪着他。 然后他就开始头疼,究竟如何才能取得这个多疑而倔强的家伙的信任。 而库瑞尔在路人惊奇的眼神中,快步离开了这条街道,在确认对方没有追上来之后,她松了口气,心中的不安也慢慢消失了。 ——两个奇怪的帝国人。 她看了看四周,又是陌生的地方,微微苦笑,准备继续问路,但没走两步,就身躯一震——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能比在异国他乡突然听到了母语,更让人觉得熟悉和怀念呢?一时之间,就连意志坚韧、心如铁石的离火炎卫,都一阵失神。 那是一个男人在大声地呼喊。 她走近了两步,听到了熟悉的斯拉罗语,也看到了一个斯拉罗同胞,正坐在一辆敞篷马车上,用一个铁质的喇叭,高声地呼喊着。 “我的同胞们,来自离火之国的人们啊,火焰的后裔们!我们离开家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到了后土帝国,要开始新的生活!” “我们盼望着,我们期待着,我们梦想着,但现实是何等残酷,新的生活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样美好,没有遍地的黄金,没有无虑的乐土,没有珍馐的美食,只有低矮的房屋,潮湿的小床,还有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你是否还在饥寒交迫,你是否还在三餐不继,你是否感到茫然,你是否感到无助,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希望?” “你是否在人们的白眼中生活,你是否活得像是一个小丑?你是不是觉得尊严被践踏,你是不是想要获得更体面的生活?” “那么,请允许我荣幸地通知各位!机会来了!” “富有而慷慨的,明州的大商人,张建元阁下!他拥有明州最大的食品加工厂,有着慈悲的心肠,有着大把的工作岗位!他的事业在腾飞,他善良,他温和,他富有同情心,他愿意给斯拉罗人一个机会!” “如果你想要更好的生活,如果你那疲惫的身躯中,依然残存着离开祖国时的勇气和决断,如果你依然不甘平凡,那就告别如今牲口一般的生活和工作,勇敢地前往绣春堂,开启张建元阁下为我们准备的财富大门!” “更好的生活环境,明亮的宿舍,丰盛的三餐,丰厚的报酬,配套的娱乐设施,满足生活所需,让大家都可以充实而愉快地工作!这就是张建元阁下向我们许诺的未来!一切全都属实,一切都是真的,你们可以用自己的双眼,亲眼去见证,亲自去看看!” “还有,张建元阁下有意将绣春堂的产品出口到我们的祖国,如果你在祖国依然有亲朋,如果你想要以更加体面的身份昂首挺胸地回国,那就加入我们!绣春堂积极扩展国际业务,也许只需要一个机会,你就会从一文不名的非法移民,变成有高贵身份的业务经理!” “给我们一分信任,我们还你一个未来!” “来吧!我的同胞们!让我们团结在伟大的张建元阁下的周围,为斯拉罗人争取光明的未来!有尊严地活着!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更好的生活!” 库瑞尔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神情激动的同胞挥舞着拳头,慷慨激昂地吼着这样的话语,在帝国人们看猴戏的眼神中,坐着马车招摇过市。 “……这绣春堂,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