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堡十几代经营，加上最近这些年的飞速发展，变化 可谓是日新月异。　　 如今的白家堡迤逦壮美，占地辽阔，与其说是个堡，不 如说是个小城，以宗谱、血缘与利益捆绑起来的家族集体， 由内而外、等级森严地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坚固的利益 共同体，再加上分家在外、遍布秦州的各个旁支产业，如同 众星拱月般将根须植入这片土地的最深处，一荣俱荣，一损 倶损。　　 这就是世家最理想的状态。　　 如今孙朗和谢唯所暂住的地方，就是白家堡最核心的区 域，这里环境优美，风景秀丽，外面被层层叠叠的楼宇屋舍 一层层包围起来，显然是白家堡最尊贵的区域，只有那位传 奇般的老袓宗，才有资格在这里居住，是白家子弟心目中的 圣地。　　 既然是老袓宗的居所，自然有诸多好处，首先就是地方 大，其次就是风景好，再次就是安静，再加上白振明有意关 注，下了严令，核心区域更是人迹罕至，没有任何人敢在这 里随便晃悠。　　 谢唯之前发了些脾气，头脑一热就夺门而出，也不管方 向，闷头就是一通乱跑。　　 她在这风景秀丽的园林小道中乱闯了一阵，来到一片桃 林，扶着一棵桃树，喘了几口气，但心情却越发激荡起来，　　 简直想要放声大喊大叫。　　 但慢慢的，小妖精就落下了泪来，泪水落入脚下的土 中，瞬息之间，就沉了进去。　　 婊人格淡淡道：“刚刚阻止你，你却不听，幸好最后关 头你跑了，否则，如果孙朗真如你所想那般谈到了角虎，以 你的演技与城府，怎么瞒得过他的眼睛？他肯定一眼就能看 出你与角虎有所联系，一旦他有了这个联想，那你就别想着 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他了。”　　 谢唯鸣呜道：“瞒不过就瞒不过，大不了……大不了被 他一掌打死。”　　 “……”剑灵叹息道，“你在说什么啊？你现在的情况 很是不对劲。”　　 小妖精将头靠在桃树的枝干上，一边擦着眼泪一边 道：“我只是觉得……很累啊，鲁姐姐，我甚至想……我甚 至想不报仇了，不管这事了，立刻回家，立刻回山里去，山 外的世界真是太复杂了，总要考虑这样那样的事情……”　　 婊人格淡淡道：“想通了？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谢唯先是一怔，然后摇头道：“不……鲁姐姐不是想要 重新变回人类吗？”　　 剑灵说道：“不用瞒你，我确实很想做回人类，孙朗不 做赔本的买卖，他既然拋出这个诱饵，就是指望我为他效 命，帮他做事。你不愿意跟我分开，所以，能一直在孙朗身 边，为他做事吗？今天你就有点忍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你 还能忍受多久？”　　 小妖精支支吾吾道：“我可以……我可以直接跟他谈……”　　 婊人格毫不客气地戳破了她的敷衍之词：“谈？吐露实 情之后，你又期待着孙朗给你一个什么样的答案？究竟什么 样的答案，能让你这个妹妹心安理得给杀兄仇人做事？ 一旦 这个窗户纸挑破了，以孙朗多疑的性子，肯定也会百般提防 你，你应该知道吧。”　　 小妖精一想也是，于是悲从中来，哭得更伤心 了： “这……这个讨厌鬼，干嘛杀我哥哥……”　　 剑灵叹了口气，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可能……我是 说可能……之前我关于孙朗的论断，可能有些偏颇。这两天 你也跟孙朗接触过了，你觉得他的性格怎么样？”　　 谢唯抽抽噎噎地抹着眼泪，撇着嘴道：“讨厌鬼。”　　 “……”剑灵无语，“你别说得像撒娇似的，还有呢？ 比如说为人处事方面。”　　 小妖精想了想，孙朗那可恶的脸立刻浮现在脑海里，他 这些天的言行举止流水般闪过，于是谢唯哼了一声：“臭 屁，任性，死犟，不听人话。”　　 婊人格点头道：“说得不错，所以你觉得，这么臭屁的 人，是那种一言不合就会随手杀人的吗？”　　 谢唯犹豫道：“他对白老先生很凶的，要不是白老先生 刀枪不入，恐怕早就被他打死了。”　　 “那是因为他们俩有仇，你也见过了，不仅是孙朗深恨 白羽威，而白羽威也恨他恨得要死……而且，如果我猜得不 错的话，这事不能怪孙朗。”剑灵低声一叹，“总之，以孙 朗的脾气，不会随便杀人，你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谢唯想了想，然后慢慢点头：“……是，虽然我对他的 很多做法不认同，但我的直接告诉我，他不是那种十恶不赦 的大恶人，甚至比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些人都要好很多，那些 人一看到我，就在盘算怎么从我手中得到你，然后，然后还 对我……”　　 她说到这里，神色有些忸怩，作为一个不谙世事的黄花 大闺女，她这趟下山算是开了眼，有角虎一族的读心术在 身，诸多人心诡谲，她一眼就能看透，自然也明白了人心到 底险恶到了何种地步……相比那些道貌岸然、贪得无厌的人 类，孙朗居然坏得有些可爰。　　 至少，他就算对计都有所图谋，也会光明正大地说出 口，而不是用计谋夺一一别的不说，他武功这么高，如果有 心抢剑，一指头就能将自己戳死了。　　 所以谢唯叹了口气：“确实，他不像是那种会随便杀人 的家伙。”　　 婊人格又犹豫了片刻，慢慢道：“所以，你哥哥的 死……”　　 小妖精这才反应过来，她瞪大眼睛，说道：“鲁姐姐， 你是说……我哥哥他……”　　 剑灵叹息道：“就我对孙朗的了解来看，他不会无缘无 故杀人，也就是说，他杀你兄长，肯定是事出有因。”　　 谢唯摇头道：“我知道啊，他杀我兄长，肯定是有理由 的，但……但无论是什么理由，他毕竟杀了我兄长啊……”　　 婊人格说道：“这不一样，谢唯，我做个假设，我是说 如果……你看，你与你兄长自幼分离，你在十万大山之中，　　 被你的老师们抚养长大，他们把你教成了一个死板软弱…… 哦，不对，是正直善良的好姑娘，但你兄长也许没有这个机 会，他流落在外面，落在有心人手里，也许会被……”　　 小妖精心中一惊，慌忙道：“鲁姐姐！”　　 “我是说如果……而且谢唯，你心里清楚，这概率不 小，毕竟外面的世界有多肮脏，你心里也看到了。”　　 剑灵缓缓道：“你必须承认有这种可能性……假如，你 兄长真的变成了一个邪恶的妖怪，因为坏事做绝落在孙朗手 中，被他一剑杀死，你还要报仇吗？ ”　　 谢唯呆了一会儿，猛然摇头，这是她不愿考虑到的可能 性，她无法想象自己那未曾蒙面的兄长是个邪徒：“不…… 这不可能的，老师说，我们角虎一族能识人心，是断罪审诫 之瑞兽，怎么可能走入邪路！”　　 “也许吧，但世事难料，人心易变，再正直无垢的高洁 灵魂，也会因为一些事情染上黑色。”剑灵轻叹道，“你说 孙朗任性过分，你可知道他之前何等光明磊落、宽仁纯善， 是万千将士心目中的再世圣人……结果，还不是变成现在这 个样子？”　　 小妖精吃惊道：“他？宽仁纯善？光明磊落？鲁姐 姐……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没有开玩笑。”剑灵与鲁淑仁本来就是一体， 两个人格共同分享过去的记忆，鲁大师是最早认识孙朗的那 批人，也是知晓孙朗来历和秘密的那批人，更是看着孙朗一 步步走向巅峰的那批人，有关那个人的记忆，她永远都不会 忘却。　　 所以，她轻声道：“你觉得你俯仰无愧、正直坦荡，可 你的善良比起之前那个孙朗的善良，那可是云泥之别，真正 的善良是仁慈与宽恕，是博爰与怜悯，他做到了，所以很多 很多人被他所吸引，不由自主地折服他、钦佩他……” 小妖精茫然道：“鲁姐姐，我听不明白……”　　 剑灵自嘲般地一笑：“很正常，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看明 白这个人，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谢唯眨着眼睛，已经不怎么哭了，但却也不知道如何接 话。　　 半响，剑灵才继续说道：“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 打听不出来你兄长的死因，是因为捡不到话头，不过我跟他 有交情，想要套出话来，应该不难。之前没有帮你，就是害 怕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那个答案，但现在看来，这事已经 不是你自己能够解决的了……”　　 然后她说道：“好吧，今天晚上我去找他聊聊……”　　 谢唯闻言，心中一慌：“鲁姐姐……”　　 “好了，小丫头，你总要知道的，在你自己忍不住将事 情全都搞砸之前，还是我来帮你打听一下吧。”婊人格的话 语中有一丝意味深长，“还记得之前，天策帝姬提到过你兄 长的事情吗？我有些预感，也许……你兄长的死，孙朗杀他 的原因，全都跟这位公主殿下有关。”　　 “……鲁姐姐，我还是听不明白。”　　 “那你相不相信我？”　　 “我自然是相信的，鲁姐姐对我很好。”　　 “那你就不用管了，把事情都交给我来解决吧。”　　 “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你再烦我，我就直接把你卖给孙 朗！让他把你拴在他家地窖里，一辈子都负责给他生孩子！ 看你还有没有机会报仇！”　　 “……所以，鲁姐姐，他真的会把人关进地窖里吗？” “你自己去问啊？”　　 “我才不要！”　　 这样一边闲聊吵架，小姑娘慢慢地沿着原路返回，紧紧 地抱着妖剑。　　 剑灵在无声叹息，随即释然一笑。　　 算了……我利用这小姑娘干什么，还是早些向孙朗问清 真相，解开她的心结吧。　　 否则，这小丫头，是真的要惦念一辈子了。　　 总之，先饶过孙朗这次吧，没有必要让谢唯如此纠结， 得尽早解开她与孙朗之间的心结，哼，一个从未谋面的有可 能是帝姬走狗的哥哥，还能有我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