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意恨不得追上去给他一脚,可是下一刻,却忽然开始深深的自我怀疑: 今早挪床的时候,是真的什么都没想吗?完全没想吗? 就连潜意识里,也一丝一毫都没想过什么吗? 门外,寒商穿过走廊。 脑中全是许知意刚刚结结巴巴努力分辩的样子。 她是真急了。 气急败坏,一副有理说不清,被人无端冤枉的可怜样。 看来她挪床时真的什么都没想过。 寒商回到自己的房间,目光定在两个房间中间的那面墙上。 薄薄的一层砖墙。厚度只有大概二十公分。 墙对面,就放着她睡的那张单人床。 浅色的木质床架,上面铺着加厚床垫,床和床垫都是她搬进来的那天一起买的,和他的这一套一模一样,只不过她的床单和被罩是素淡洁净的浅米色,和他床上那套铁灰色格子的床品风格截然不同。 寒商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停住了。 他努力控制了几秒,身体却完全不听大脑的指挥。 寒商回身,先去反锁好房间的门,确保没人会进来看见,才继续走到自己的床前,轻轻搬起床架。 往那面墙前一点点挪过去。 脚会自己动,手也有自己的主张,脑子作壁上观,还会冷嘲热讽: 寒商,你是不是犯贱。 还好,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拖动床铺时声音不大。 寒商一边严重地鄙视着自己,一边无声无息地挪着床,把床慢慢移到许知意房间的那堵墙前。 心中还有一丝后悔。 如果刚才不跟她提床的事的话,今天晚上,两个人之间就会只有一墙之隔。 可现在,按她的直脾气,估计已经动手把她的床重新挪回原位了。 第18章 正弦曲线 寒商坐在床边, 想了想,拿起手机发消息。 【补充条例:七、未经许可,向其他人房间内张望,罚款十刀。】 不能让她发现他挪了床。 隔壁仿佛传来手机的震动声。她收到了。 许知意并没有挪床, 她看了一眼寒商发来的补充条例, 放下手机, 拿起笔继续画画。 什么都不能耽误她画画。 要画才能赚钱,才能交学费, 才能让她既看到天上的月亮, 也能捡起脚边的六便士,让她带着她自己, 在这条崎岖的道路上,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往前走。 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许知意妈妈发过来的。 【知意啊, 我还是想跟你说说年底长律过来的事。】 然后是语音, 一条接一条,每条都有足足六十秒。 许知意没有去看。 和一个条件合适的人订婚,结婚, 去美国,生宝宝,说不定还要找一个既贴合大学的专业,又方便照顾家庭的安稳工作, 在别人定义的幸福里, 过完一生。 这条路顺畅无比, 就像滑沙。 只要坐在那里不动, 沙子和重力就会自动把人带着, 一送到底。 许知意总觉得,在某些平行的时空,她已经一次又一次地从沙丘上滑下去过了。 沙丘下埋着的,都是她自己的累累白骨。 这一次,她想手脚并用,努力爬过沙丘。 夜渐渐深了。 城市寂静,鸟儿们都睡了,只有猫和袋貂踮着脚爪,沿着高低错落的木栅栏和各种尖的平的屋顶,在熄了灯的房屋院落间游走,安静无声。 寒商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过了一会儿,翻了个身,面向那堵墙,对着墙壁出神。 那天,许知意在厨房打电话时,寒商听得很清楚。 她信心满满,说以她的能力,肯定能在美国找到工作。 他抄住她飞过来的手机时,看见电话已经断掉了,屏幕上是她和她妈妈的聊天界面。 应该是在商量去美国的事。 寒商还记得,大概两年前,裴长律在美国搬新家时,在朋友圈发过视频。 镜头一晃而过,他的卫生间里摆着女孩子用的化妆品,台面上的瓶瓶罐罐里,一只金盖的香水瓶特别醒目。 寒商认识。 他对香水没什么研究,这差不多是他唯一认识的一种。 清新的糖果味,许知意常用。 寒商一度以为她在美国,和裴长律在一起,现在看来,出现在裴长律卫生间里的那瓶香水并不是许知意的,属于其他女孩子。 这次在澳洲重新遇到许知意,发现她并没有和裴长律在一起,寒商心中隐隐地升起一丝希望。 结果那天亲耳听见,她还是打算以后去美国,去找裴长律。 和大学时一样,她的想法并没有变。 其他所有人来来往往,都是过客,只有裴长律那里,才是她的终点站。 他们两个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好到无可替代,无论裴长律这些年怎么花样作死,许知意都没有一丝一毫指责他的意思。 而裴长律,又刚好可以给她一个和睦融洽的家庭,给她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安稳无忧的生活。 墙壁另一边,许知意也伸手熄了灯。 她拉好被子,脑中还塞满了甲方刚刚发过来的画稿修改意见。 一切都等明天再说。她尽量清空大脑,翻了个身,面向旁边的墙。 寒商就在墙那边不远的地方,她想,刚刚洗漱的时候就看见他房间的门缝没有光,他现在应该睡着了。 许知意累了一天,闭上眼睛。 天花板往上,二楼。 乐燃还醒着。 他只开着桌上的一盏昏黄的台灯,盘膝端庄地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老神在在,一圈又一圈地转着手里的彩色马克笔。 转了几圈才停下来,乐燃喃喃自语。 “这也……太好玩了。” -- 大一那年寒假,寒商留在枫市,过年都没有回家。 想也知道,他爸爸会和寒翎母子一起过年,寒商并不想回去凑那个热闹。 许知意这个年也过得晕晕乎乎,连日子都弄不太清楚。 她正在自学动画。 大一入学时买的笔记本电脑做作业足够了,做动画却不太行,很多东西跑不起来,于是许知意更加拼命地接稿,准备自己额外攒一笔钱,买台配置更好一点的。 假期作息自由,也不用担心吵到寝室同学,许知意每天画到凌晨两三点,倒在床上睡五六个小时,再爬起来继续画。 已经进了大学,第一学期的各门成绩也可以,爸妈盯得没那么紧了,不再提画画耽误功课的事,不过还是会时不时来敲门。 “知意,别天天对着电脑,不健康。” “知意,一会儿要跟你表姑家吃饭啊,你收拾打扮一下。” “知意,你也应该去长律家走走,长律都来过咱们家了。” 就这么一天天到了除夕。 手头有两个急单,许知意只把除夕当平时一样过,只在包饺子的时候,放下笔出来帮忙。 电视里联欢晚会热热闹闹,一家三口围坐在茶几前擀皮拌馅。 妈妈先叹了口气,“你姐今年不回来,也不知道她那边有没有饺子吃。” 爸爸反驳:“澳洲还能连个饺子都没有?自己不想包,超市里也有卖的。” “贵吧?”妈妈说,“我就怕他们省钱不买。” 妈妈忧心忡忡地擀皮,“你姐夫什么都好,就是家里条件实在太一般了,你姐主意又大,非要嫁,就是不愿意听我们的。” 许知意插口:“我姐和姐夫感情好不就行了?” 妈妈说:“这是小孩儿说的话。光有感情哪够?要是一天天的都是糟心事,多好的感情也磨没了。像你姐这样,离得这么远,两边家里又都帮不上忙,他俩光是攒首付买房子都脱了一层皮,现在还要养小孩。” “我们还没退休,想帮也帮不了,让向衍他爸妈带,知识层次差太多,你姐也不放心,她自己带就没法上班,送托儿所吧,孩子太小,澳洲又太贵……” 妈妈眼圈发红。 “知意,你可别学你姐。结婚啊,还是要多考虑考虑现实条件。像你姐现在这样,我看着都心疼。” 过年这种时候特别容易让人伤感。 许知意故意挖了一大坨肉馅放到饺子皮上,捏了两下,送到妈妈面前。 “妈,包不上了,怎么办?” “哎呀,你放这么多馅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