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祝大人！”　　 众人躬身，态度如对太公一般恭敬。　　 莽荒大地三公掌权。　　 何为三公？　　 谓之：莽公、太公、巫公。　　 莽公，是那位曾在蒙昧之初带领世人与天地相搏的古老存在，他传下了莽修道统，使得薪火传承不至断绝，从大荒时代至今，无数个部落在岁月中湮灭，莽公的传说却始终不曾被忘却。　　 太公，统领部族事宜，是每一个莽荒部落的守护者。　　 巫公，颇有渊源。　　 据说巫并非人间之道，似来自天外，因天行有缺，巫便出现了，当修行至大巫之境，便有资格称公，在部落中的地位，已不落于太公，高居巫祠，司祭祀之权，占卜、窥运，带领部落趋吉避凶。　　 季云尚以巫祝自居，显然还未到大巫之境不得称公，但南桑对他仍给予足够的重视与尊重，虽不是巫公，也不弱于巫公的待遇。　　 远远的看见麻衣巫祝手中拎着一人走来，南桑便拱手道：“季云大兄。”　　 “桑公且安等片刻。”季云点头回礼，南桑扫了眼前者手中抓着的少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没再说话。　　 季云抬头看向半空，微微摇头，随手将姜蛮丢在地上，缓缓走上祭台。　　 “阿公。”荒辰躬身。　　 季云摆摆手：“重融伞收了吧，否则有损巫道根基。”　　 荒辰犹豫了一下，便点头称是，张口一吸，如长鲸吸川，重融伞化作混沌般的血雾尽数被他吞入腹中。　　 失去了重融伞的庇护，簌簌风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姜蛮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冻的醒转过来，短暂的失神后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悄悄打量四周，直到看见视野里一片雪花夹杂着黑色灾息，他的心中咯噔一声，大喊道：“不好，娘和韵儿！”　　 众人只是随意撇了他一眼，绝大多数人都露出厌恶之色，便迅速收回目光，此时他们正忙着抵御灾雪，一些开了神藏血窍的族人自发走到外围，鼓荡气血形成防护，将老弱妇孺保护起来。　　 “姜蛮，你可知罪？”祭台上传来季云的声音。　　 “我何罪之有？”姜蛮此刻心急如焚，满脑子都是家中至亲，从离家到现在也不知具体过去了多久，若是火盆熄灭，她们如何撑得过去，眼下，可是有灾息降落了啊，因此在听到季云的发问后，他不耐烦的顶了回去。　　 季云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冰冷依旧：“你罔顾族人安危，企图窃取巫祠魂灯之火，致使大月古魂灯熄灭，你抬头看看这满天灾雪，由你来阻吗？”　　 姜蛮身子一震，眼中闪过愧疚，很快便愤然道：“你若一视同仁，不将我驱离至巫祠灯火庇佑之外，又何至于此！”　　 “什么，竟然是这个灾星弄灭了大月古魂灯！”　　 “原来如此，难怪巫祝大人方才含怒而去。”　　 “灾星！”　　 “连累全族受灾雪之苦，我要打死他！”　　 众族人纷纷怒目而视，那股子厌恶之意更深了。　　 姜蛮心中一阵刺痛，过往种种涌上心头，方才的愧疚立刻被无尽的委屈取代，少年仰首嘶吼道：“凭什么！”　　 “你们凭什么如此对我，从我记事起，你们就排挤我、厌恶我，我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你们如此深恶痛绝！”　　 “我没有玩伴，没有朋友，我都可以忍，就算剥夺了我开荒的资格，我也默默接受，可是，你们不该连我的家人也要迁怒，连活着的机会都不给她们！”　　 “她们，又何罪之有！”　　 众人怒骂中，祭台上再次传来季云的声音：“因为，你命纳妖星。”　　 “妖你祖宗”！姜蛮怒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要以为你的肮脏念头我不知晓。”　　 “放肆！”　　 “竟敢辱骂巫祝大人，胆大包天”！　　 季云居高临下，深深看了眼姜蛮，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平静说道：“命运之说，如掌中观纹可窥一二，你且看看你的掌心，命运之纹是否与人有异。”　　 姜蛮下意识张开双掌，只见左手掌心，三条纹路交汇之处，有一颗黑色的痣异常显眼，他愣了半晌，冷笑道：“莫须有，皆是借口！”　　 季云不答，抬头望天，眼神莫名：“今日要教你知道，凡事皆需付诸代价，你灭了大月古魂灯，唯我半身气血方可重燃，而你，又能付出什么以抵今日之罪。”　　 说罢，他看向姜蛮，两人目光相对，姜蛮沉默半晌，实则内心有万般念头闪过，最终还是定格在巫祠顶层大殿内，看到的那个泥人上。　　 “韵儿，你要好好照顾娘，坚持到大哥回来，不要怪我，这些年来，是二哥连累你们了…”姜蛮内心喃喃，眼神逐渐坚定。　　 “今日事在我，我愿以命相抵。”姜蛮冷声道：“我就是你心中炼制渡厄泥胎的最佳人选吧，我只有一个条件，你答应我就甘愿配合，若不应允，大不了赔了这条小命抵今日之过。”　　 一瞬间，除了南桑太公与涉世未深的一些孩童，姜蛮看见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在这一刻变的有些异样，似是期待，又似惊诧，显然，渡厄泥胎的作用，并不是个秘密。　　 “原来，他们都知道…”姜蛮心中一阵悲凉。　　 季云以一种姜蛮看不懂的目光久久注视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良久，直到姜蛮被灾雪侵染浑身乌紫的时候，季云方才收回目光，两指轻轻一划割断几缕白发，发丝落在掌心无火自燃，眨眼间化做灰烬，在灰烬中一只米粒大的蚊子振翅飞起，趴在季云眉心，口器刺入皮肤，三息过后，季云整个人虽身形没有变化，脸上却蒙上了一层灰败之气，看来他所说的半身气血并不假。　　 “燃！”　　 话落，蚊子浑身缭绕火焰，飞往巫祠而去，火光一闪便消失在夜幕中，不多时，巫祠顶层便升腾起微弱灯火，火光一个跳跃由弱变强，顺着殿身门户八方蔓延，很快就覆盖了数里方圆，这一次比之从前，笼罩之地更广。　　 “巫祝大人！”　　 众人望着祭台上虚弱的老人，满脸焦急。　　 季云摆摆手，似乎很是疲惫，席地而坐，闭目道：“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姜蛮吐出一口寒气，颤声道：“从今以后，我要我娘和小妹，与族人同等待遇，任何人不得排挤、迁怒，我要她们即刻受巫祠庇佑！”　　 季云点头：“还有吗？”　　 姜蛮摇头，冷冷道：“我信不过你！”说罢，看向人群里的南桑，说道：“太公，请您为证，勿使巫祝言而无信。”　　 南桑一阵漫长的咳嗽后，急切道：“你娘她们已被我安置在桑田，小石头正在照料，无需担心，你莫冲动，我与大兄再商讨一二。”　　 姜蛮与季云皆是摇头，两人在不知觉间已达成一致，见状，南桑急的不停以杖杵地。　　 “太公，不要告诉我娘和韵儿。”姜蛮长身而起，看了眼远方，目光似乎穿透黑暗落在了那熟悉的石屋内，将心底那抹不舍藏起，故作洒脱的道：“告诉我大哥姜凡，我没有食言。”　　 说罢，不再言语，众人目光发亮，灼灼望着姜蛮。　　 季云也不废话，一掌按在自己心口，喷出一口心头血，鲜血在身前三尺化做血球旋转，他右掌一翻，掌心凭空出现一个充满裂纹的石碗，此碗是部落镇器，每个族人出生时都留有一丝精血在碗中，只有死亡那滴精血才会消散。　　 此刻，这口碗中，共有四百一十六颗血珠，虽汇聚在一起却并不相融。　　 只见季云屈指一弹，石碗发出钟吕之声，碗内血珠弹出，落在祭台上空起伏不定。　　 “定”！　　 季云遥遥一点，血珠定在半空，随后他并指做笔，沾染身前旋转的心头血，虚空绘制，划出一道道奇异的符文，众人只见季云指下，有花鸟鱼虫之形快速闪过，又有诡异纹理纠缠，最终一团紫色的光在其两指之间炸裂，刺目的紫光内，轰隆一声雷鸣凭空而响，一道粗壮的闪电在季云掌心乱串。　　 “玄甲，巫泽八十四。”　　 季云挥掌拍向半空，电蛇一闪而逝，那血珠轰的爆开，化做数百道小电蛇落入在场所有人体内，顿时众人头顶浮现一条蛛丝摇曳不定。　　 姜蛮头顶也有一条蛛丝，他并没有感受到这蛛丝带来的变化，内心被一种未知的忐忑占据，脑中一片空白。　　 季云扫了眼半空，也不知是与主人相距太远还是其他缘故，还有几滴血珠徘徊不定，并未落入归处，季云眉头一皱轻哼一声，随手一抓，那几滴血珠落入石碗归于平静。　　 “荒辰。”做完这一切，季云轻唤一声，面具青年捧着一杆黑幡走来，帆布上画着一只狰狞可怖的虫豸，荒辰口中默默念诵，传出古老晦涩音节，顿起大风，黑幡迎风猎猎，虫豸仿佛要活转过来。　　 季云又是一掌落在心口，心头血噗的一声喷在黑幡上，一阵妖异的红光闪烁，那虫豸竟张开大口，众人只觉的浑身一颤，身体内如有什么东西被大力撕扯出来，仓促抬头间，只见头顶那蛛丝齐齐飞向虫豸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