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货郎担”的第一眼，李国基就察觉到一丝不对。 　　 职业敏感，让他怀疑一切。 　　 出于谨慎，他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在门后悄悄观察。 　　 看着看着，他有所醒悟。 　　 如果将眼前这一幕拍成照片，唯一不和谐的地方，是卖货的老头。 　　 更具体一点，是他的双眼。 　　 和蔼可亲的表象下，时不时露出的精芒，如狼似鹰。 　　 腰背笔直，脚下稳扎，有功夫底子。 　　 这老头，绝非普通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有问题！ 　　 虽然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和意图，但李国基可以用逆向思维+排除法，缩小范围。 　　 首先，老头跑来，毫无疑问是奔着北平站来的，至于找谁或者探听什么情报，暂且放一边。 　　 看着老头身手不凡大智若愚，身份注定不低。 　　 故而，对方大概率不会为了私事大费周章，只可能为了公务。 　　 这两天了解下来，当务之急，除了日常反谍锄奸，北平站就一个重大公务：与日方的换俘谈判。 　　 而，李国基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机关单位大搬迁。 　　 大搬迁涉及数万人，而且绝大多数都由29军护送，乘坐专列南下。 　　 要想在这里面打什么主意，风险不是一般的小。 　　 那么，只剩下中日换俘。 　　 党国的特务机构、29军密侦队、日本特务机关，三选一。 　　 红党地下党就不扯了，毕竟目前休战，基本井水不犯河水。 　　 在李国基的授意下，汪寿山拿了相机来，悄悄从门板的宽缝处拍了一张照片。 　　 李国基越看，越觉得货郎老头有意思。 　　 无论妹妹怎么闹腾，无论姆妈怎唠叨，对方安之若素一点脾气没有，始终彬彬有礼的微笑着。 　　 有意思啊！ 　　 汪寿山低声问道：“这老头有问题？” 　　 “他是在等我。” 　　 “哎？我再看看。” 　　 汪寿山很惊奇，再次从门缝里看人，却始终看不出问题。 　　 李国基也很好奇，为啥姆妈能和对方聊的这么久？ 　　 看着妹妹两手快拿不下了，李国基走出后门。 　　 待走得近了，他才恍然大悟。 　　 货郎老头居然用吴侬软语，和姆妈聊江南风土人情。 　　 什么农村见闻，时节美食，应季果蔬云云。 　　 “姆妈……嚯，二丫买了这么多呀？” 　　 李二丫见到阿哥，一脸喜庆，赶紧献宝似的，把“宝贝”拿给李国基看。 　　 “阿哥，这是万花筒，你从上面小洞往里看，可好看了……还有这个，洋囡囡，手和腿，还有头，可以动，真好玩！” 　　 李唐氏见到儿子，心情更好，笑道：“真没想到，在皇城根也能遇到同乡，这位张老哥跟咱家就隔着太湖，湖州那边的。” 　　 李国基故作惊讶，连忙向土肥原贤二伸出右手。 　　 土肥原贤二心中陡然一惊，心念电闪，忙露出尴尬神色，弯腰弓背，陪着笑婉拒。 　　 “小的手上全是汗啊土啊的，可不敢脏了长官的手，对不住，对不住！” 　　 李国基似笑非笑收回手，略带意外地说道：“那就算了，其实，能在异地遇见同乡是件乐事，没那么多讲究……对了，我姆妈和妹妹买的东西，一共多少钱？” 　　 “两毛五，给两毛好了。” 　　 土肥原贤二故意掐着指头，当面一个个加起来，最后报了价。 　　 李国基从口袋里拿出三毛钱，递了过去，故作大方地说道：“不用找了。” 　　 土肥原贤二眼珠转了转，故作惊喜地作揖弓背：“谢谢长官，您可真是大好人……呐，小妹妹，这个送你了！” 　　 他从担子上翻出一只大号九连环，不由分说地塞到李二丫怀里。 　　 李唐氏很满意。 　　 儿子大方，同乡也很识趣，自家不怎么亏。 　　 “二丫，够多了，不许再要了，回屋……他张哥，有空到我们乡里去玩啊！” 　　 “哎哎，我一准去，多谢李家嫂子！” 　　 李唐氏已经拽着幺女往院里走了，同时，还捎带着瞥了一眼儿子。 　　 李国基转身走出一步，却又折返回来，嘴上说着：“姆妈，我马上就来。” 　　 李唐氏没在意，李二丫只关注新的零食和玩具，高高兴兴进了大院。 　　 李国基故意围着货郎担转了一圈，土肥原贤二眯起双眼，隐隐察觉到无形的压力。 　　 他闯荡江湖多年，历经的生死数不清，心理素质和表情管理无与伦比。 　　 “长官，需要点什么嘛？” 　　 李国基定住，抬眼看了看对方，随口问道：“云土有嘛？” 　　 土肥原贤二故意惊呆地看着李国基，面色惶恐地连连摆手。 　　 “长官，可不敢开玩笑！就算老汉有九个脑袋，也不敢碰那玩意，您要是没事，我还得去下个巷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扁担，套进前后担子的绳套里。 　　 李国基哈哈一笑，指了指香烟问道：“哈德门老刀谁卖得好？” 　　 土肥原贤二反应很快，立马说道：“抽哈德门的人多，老刀也很不错，主要看长官喜欢哪种牌子。” 　　 李国基给出五元法币，拍到对方手中，说道：“那就来包哈德门。” 　　 土肥原贤二将香烟和找零递给李国基，一个劲地道谢。 　　 “谢谢长官！好人一生平安！” 　　 10支一包的卷纸香烟，在当下是绝对的奢侈品，抽烟者非富即贵。 　　 李国基转身返回，随口说道：“见面就是缘，老乡，下回见！” 　　 土肥原贤二一愣，立刻意识到对方，话里有话。 　　 但，他还是挑起货郎担，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朝巷子深处走去。 　　 走了六七步，他猛然顿住。 　　 缓缓将右手摊开，掌心布满老茧，常年摸枪留下的印记，终生无法消除。 　　 对方，故意把法币放在自己手里，就是确认自己的身份。 　　 初次交手，自己应该算是小小的挫败了。 　　 哈，这小子，还真是鬼到家了！ 　　 不过，他也明白，冒险试探，就必然要承担被敌人看破的代价。 　　 不知怎么，他的心头，浮现出“拳怕少壮”这句俗语。 　　 但，身为特务界的自身大魔王，又怀着大和武士的骄傲，土肥原贤二毅然挺起胸膛，继续大声吆嗬。 　　 与此同时，汪寿山已经在特殊暗室中，冲洗刚刚拍照的底片。 　　 显影，定影，捞起，晾干。 　　 李国基等重要干部，纷纷前来辨认。 　　 至少有一点，李汪两人都不认识货郎担老头，基本上排除了松井机关的人。 　　 李国基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判断。 　　 果然，红光下的毛万里，猛然看到照片，眼神溜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