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着脸,鲤儿小声地说:“姑姑哭成这样?,是因?为弟弟吗?” 很久之后湛君才点了下头,轻声说:“姑姑好对不起他?……原先想,总要见他?一面,要亲眼?见着他?好才行,如今见到了,才明白这原来辈子还?是不见的好……” “为什?么呀?”鲤儿抬起脸来,认真地问:“姑姑那么想弟弟,怎么能不见呢?” “我亏欠他?那么多,不见倒罢了,真见了,该怎么偿还??怎么都是还?不了的……我不配做他?的母亲,没有脸面见他?……” “怎么会?”鲤儿很惊讶,“姑姑就是弟弟的母亲啊!” 小孩子哪里懂这些? 湛君苦笑着揉了揉他?发顶。 “姑姑不要难过了。” 和求着想吃糖时一样?的语气。 “好,听鲤儿的,姑姑不难过了,姑姑有鲤儿,只要见到鲤儿,姑姑就什?么苦恼都没有了。” 鲤儿很为自己能够帮到姑姑而高兴,点着头笑弯了一双眼?睛。 湛君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候就听到有人说:“这个哄好了?” 姑侄两个一齐诧异地转过头去。 元衍抱着手斜倚在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 “这个既然哄好了,那什?么时候去哄哄另一个?” 鲤儿撑着手下了榻,急急把鞋穿了,又整理?衣裳,都弄平整了,小跑到元衍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喊姑父。 “鲤儿……” 湛君根本?想不到,又是那么简单的两个字,怎么来得及制止? 鲤儿听到湛君喊,立刻应了一声,笑着回头,等着姑姑下头的话。 湛君尴尬极了。 元衍闷笑了一声。 他?往前走了几步,在鲤儿面前蹲下了。 鲤儿听见响动,湛君又一直不说话,于?是他?又转过了头。 “这两个字谁教你的?” 他?这么问,叫鲤儿疑心自己喊错人,回头茫然地看了一眼?湛君,又转回脸,看着面前的人,很诚恳地说:“因?为您是弟弟的父亲,所?以就这样?喊了,难道不是吗?” “你好乖呀!”元衍看湛君,“看来你很会教孩子,真叫人意想不到。”又低了头看鲤儿,道:“我确实是你弟弟的父亲。” 鲤儿点点头,“弟弟和姑父生?得很像。” “是啊,所?有人都这样?讲,但其实我还?是想他?更像你姑姑些,可惜不遂愿。” 鲤儿抿起嘴笑。 元衍摸了摸他?的头,解了革带上?的一把短刀塞到他?手里,道:“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还?看得过眼?,送你当礼物。” 刀鞘乌木饰银,看着很精致。 鲤儿还?没摸过利器,因?此只是两只手捧着,并没有想着拔出来看。 “好漂亮,多谢姑父。” 湛君喊道:“他?才多大,你给他?这个!鲤儿不要他?的,还?回去!” 可是真的很漂亮,鲤儿有些不舍,可姑姑发了话。 “别听她的,喜欢就拿着。” 元衍站了起来,湛君也下了榻。 湛君还?记得他?为什?么来,整衣裙的时候问他?:“他?怎么了?” “你不是送东西给他??”元衍道:“他?伤了脚,不能下地,就开始翻他?的礼物,原本?是想寻些乐趣的,可是那些东西他?早不爱玩了,就问我说,怎么送礼物的人这么不经心,我就跟他?讲那是母亲早年间给他?的,只是没送到他?手里罢了,眼?下喜欢的也有,母亲是一直想着他?爱着他?的,他?听了先是愣,然后开始哭,止不住,我是没法子了,这事总归因?你而起,你还?是要担些责的,对吧?” 元凌哭没哭尚不知道,倒是湛君听了他?的话又开始哭了起来,眼?泪大颗的掉。 第100章 元凌本来没有哭的。 元衍走后他就乖乖坐在榻上, 安心等待着母亲来爱他。 那时甚至是很高兴的。 从今往后他就有母亲的爱了。 但凡为人?,都是要有?母亲的,不然这个人?从哪里来? 元小郎君肯定?是个人?, 那他必然有?母亲的。 可是母亲从来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他是祖母养大的,姑姑没嫁前也帮着带过他, 祖母说?他小时候爱搅闹人?,姑姑每次听到都会反驳说?他那时候明?明?乖得不可思?议, 母女两个常为此争论。家里的男人?们总是很忙,最忙的是他的父亲,一年十二个月,最多的时候加在一起差不多有?十一个月都不在家里, 姑姑讲他父亲在外面有?许多重要的事做, 如果不是有?他,父亲或许都不会回家。父亲很爱他的, 元小郎君知道?得很清楚。祖父是很慈爱的人?, 曾经捏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而?且只教过他一个, 伯父内敛, 对着自己的孩子都不怎么笑, 然而?每次见了他都会笑着喊他鹓雏,叔父也最喜欢他, 闲时会领着他出去玩, 不闲时也念着他, 每到一个地方都给他寄礼物?到家里。 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人?,她们常会想方设法地讨好他, 只是元小郎君向来不屑顾视。 元小郎君不缺爱,且不缺人?爱, 所以没有?母亲对他来说?其实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有?也不过是多一个人?爱他而?已。 有?什么了不得? 他一直是这样想。 直到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东风解冻,叔父往家里送了纸鸢,旁人?的都是燕子,只有?他的是鹰,很精致,羽毛根根画得分?明?,那日又正好是好天气,碧空万里,风澌澌地刮,他高兴极了,于是立刻叫人?拿到园林里放给他看。 纸鸢飞的很高,在广阔的天幕上,像极了一只真正的鹰。 他欢喜到甚至踮起脚来看。 正当他看得入神,忽然不知哪里冲出来一个人?,没长眼睛似的朝他身上撞,他一点没防备,旁人?也没防备,所以他自然是摔了,且摔得狠。 撞了他的是他的从弟元嘉,他伯父的长子。伯父的几个孩子在一起玩捉迷藏,玩得疯了。 他虽然摔了一个狠的,但也只是疼一会儿,并没什么事,身上连个印都没有?,元嘉运气不好,脸趴在地上,额头叫碎石子划了个口子,血流了满脸。 元嘉洗干净了脸,额上裹了伤布,被他伯母领到祖母面前给他赔罪。 伯母和元嘉站着,都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祖母坐着,他被祖母抱在怀里,听祖母把?伯母和元嘉骂到无地自容,元嘉后来甚至哭了。 祖母骂走了伯母和元嘉,然后哄他去午憩,亲自给他盖好了被衾才离开。 他躺在榻上睡不着,本来好好的一天,全?叫元嘉毁了,而?且背上还隐隐约约的疼,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怎么都咽不下去这口气,于是从榻上跳下去,叫人?给他穿好衣裳,气势汹汹的去找元嘉算账。 那是个明?媚的午后,太阳晒得人?身上软,杏花粉白,一朵朵缀满了枝头,空气里有?股甜香,风也是轻柔的,檐下的同铎叮叮地响。 元嘉在杏树下哭,小声地啜泣,一直揉着眼睛。 元嘉对面蹲着一个女人?,元嘉就是哭给她看的。 那个女人?他认识。 是元嘉的生母。 元嘉的母亲两只手握在元嘉的两只胳膊上,微仰着头看元嘉,然后靠近元嘉的额头,轻轻嘬起了嘴…… 那一刻他觉得那女人?爱怜的神情比天上的日头还要刺眼睛。 最后他也没有?去找元嘉算账,哪怕他就站在那里听着元嘉骂他。 好几天里他都闷闷不乐,总觉得不舒泰,仿佛丢掉了什么,但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丢了什么。 于是他变得很烦躁。 就这么又过了好几天。 他终于忍无可忍,跑去找元嘉,在一片惊呼声里把?元嘉压到地上打了一顿。 他这样全?是元嘉和那女人?害的! 眼前蓦地浮现那日花树底下那女人?给元嘉吹伤口的画面。 他忽然就泄了气,从元嘉身上爬起来,失魂落魄地走了。 结果不知不觉走到那棵杏树底下。 坐了一会儿,他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在自己额上划了一下。 他疼得嘶气,觉得应该是出了血,明?明?很疼,可是他却高兴起来,捂着额头飞快地跑回去找祖母。 他觉得或许很快他就可以找回他丢掉的东西了。 祖母皱着眉给他洗额头上的伤口,嘴里说?着责怪他的话,他也皱着眉听着。 他要祖母给他吹伤口。 就像元嘉的母亲那样。 祖母当然给他吹了,可是神情同元嘉的母亲全?然不一样,还说?: “同你父亲一样,一点都不叫我省心。” 心里忽然“轰”地一声。 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祖母是祖母,母亲是母亲。 祖母同母亲是不一样的。 他想明?白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他已经没有?了母亲。 母亲死了。 可是元嘉他们聚在一起说?:“你们知道?吗?元凌好可怜的,我母亲跟我说?他是个孽种?,他母亲是被迫生下他的,所以连看他一眼都不肯!最后更是丢下他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