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来了些人,湛君被搀着坐了起来,擦过手脸,又漱口,后来喝起了一碗汤。 湛君喝汤的时候,元希容就坐在一旁,不时地掉眼泪。 湛君喝完了汤,精神看着尚好,元希容便坐近了,和湛君说起话?来。 “……早先是母亲在,她是有?年纪的人了,况又是这?样伤心的事……第二日就病了……嘱咐我,要我看顾二嫂……长嫂也病着……” “二嫂,我真是怕,你若是不能醒来,二兄可?怎么办?还有?鹓雏,鲤儿?……你不能狠了心去啊……” “历过生死,旁的都再算不得大事了。” “二嫂,你要好好地养。” 湛君笑着点?头,算作对她的回应。 元凌跑了进来,停在榻前,不动了,他不说话?,睁大的眼睛里飞快地有?了水意。 元希容连忙去抹他的眼泪,“别哭,你现在哭,不是惹你母亲流泪吗?她现在可?不能哭……” 于?是元凌强忍住眼泪,看着愈发可?怜了。 鲤儿?也赶来了。 他是不足月的孩子,身体一惯的弱,几步路跑下?来足以使他气喘吁吁。他也是不说话?,一双带泪的眼。 元希容见?状,拿出了一样的话?来劝。 湛君笑着道?:“我只是病了,好好地养一养,也就没有?事了。” 十月里,天已经冷得厉害。 湛君一直养着,没有?出过房门,只每日由?人扶着在屋里短暂地走一走。 元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也多是他扶着湛君踱步。 湛君再没有?说过怨怪的话?,因为?她知道?他的痛苦未必比她少。 他们心照不宣地不提那个同他们少了缘分的可?怜的孩子。 不能提。 只好当从来没有?过。 这?夜下?着大雨,冷风惨烈地哭叫着,一声声震击人心。 叫人心慌。 元衍很明显的心不在焉。 湛君问出的话?被树倒折的巨大声音扑碎了。 元衍问她说了什么。 湛君正要答,元泽收着伞走了进来。 “到处找不到二兄。” 湛君又回到榻上。 两兄弟在屏风外说话?。 雨声太大,他们讲了什么,湛君一句也没有?听到。 雨停以后,在庭院里,元衍对湛君讲:“我又要走。” 湛君问他要到哪里去。 冷风刮掉鸭掌树的最后一片叶子。 他答:“到西北去。” 元衍又要出征。 于?边关而?言,冬天是缺少太平的岁月。 往年只是偶尔的劫掠,不成什么气候。 双方上一回的战事是在七年前。 那时元衍还不到二十岁。 他领轻骑夜袭敌营,斩杀了敌军主将。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 敌军主将身死的那天白日,他的外甥,王庭的储君,在行猎途中?死于?王庭上任首领后裔的刺杀。那主将的儿?子自然不肯纠缠,收敛了父亲的尸骨后火速率领残军回归王庭。 如今七年过去,那主将的外孙已稳坐王庭,他的儿?子也已恢复部族的荣光。 七年枕戈饮胆,誓要扫除昔年屈辱。 为?此竟还送了战书。 元泽想他二兄留下?,换他去边疆,遭到了拒绝。 元衍说了要走,谁也留不住他。 满目肃杀的庭院里,他告诉湛君:“有?你在,我会回来的,绝不食言。” 一阵刺骨的寒风,落叶零散。 湛君觉到了冷,她抱住两只手臂,转过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屋里去。 元衍跟在她后面。 屋里早点?起了炭火。 元衍加了炭,热意扑上人的脸。 旁人会觉得热,对湛君而?言却刚好。 她坐在长榻上,问对面的人:“你什么时候走呢?” “许是明日。” 湛君又问:“可?告诉了阿凌?” “会去找他的。” “阿凌一定很难过。” 元衍笑了下?,道?:“有?你在,会好很多。” 湛君很久没有?说话?。 元衍倒有?许多话?想讲,可?是太多了,不知要讲到何时,索性不讲,只说:“你要多保重。” 湛君抬起头,道?:“我这?样子……不能送你。” “不必送,天冷,人要吹坏的。” 终究是别离,又是到战场上去。 世事那样难料。 湛君到底难过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滞涩,告诉他:“……要回来。” 元衍笑道?:“当然回来,你不要乱想。” 他站起来。 湛君的目光追随着他。她湿润的眼神使她像极了软绵绵的小兽。 元衍忍不住去摩挲她的后颈。 短暂的温情。 元衍想起来,说:“你做的那件衣裳,今日便给我吧。” “还没有?好……” “便是没好,也差不太多了,叫我带走吧。” 他如此坚持,湛君有?些疑惑:“你难道?还差衣裳穿?没做好,穿不得的。” “我是不差衣裳穿,可?是他们讲,若是穿了心爱之人做的衣裳,刀枪不入。” 湛君摇着头说:“我没有?听过。” “今日不是听到了?给我吧,受伤真的会很疼。” 湛君抿了抿唇。唇有?些干,再张开时有?撕扯的感觉。 “只差几针了,我现在就缝,好了给你带走。” 她要去找,元衍拉住了她:“不必,很伤神,给我就好了。” 天水碧色的圆领长袍,左袖上差了手掌长短的针。 元衍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很得意地道?:“到时候要叫他们都瞧一眼。”又对湛君道?:“将来一定穿这?件衣裳回来见?你。” 这?句话?使得湛君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 “别这?样讲,总觉着不吉利……” 杜擎找到顾繁,讲了自己将要走的事。 顾繁却只是逗弄儿?子,甚至头也没有?回,仿佛没有?听见?。 杜擎赔笑脸,“阿姊,我就要走了,难道?一句话?你也吝啬讲?” 顾繁咬起了牙。 她实在是生气。她还没有?给够惩罚,当然不会回头。 “我走之后,阿姊不要出门,安心待在家中?,父亲和阿檀皆要仰赖阿姊,阿姊辛苦,千万要保重自身,我这?就去了,闲时我写家书回来。” 顾繁的眼泪已经兜不住,她愤恨地转头,然而?杜擎早已走了。 顾繁心头的酸涩一时全变作了怒火。 她一脚踢翻了几案,恨道?:“你最好是别再回来!” 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