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阳光下,一支身披黑甲的军队,正在悬崖峭壁上那极其狭窄的路上,仿佛一只只螃蟹一样,横着向前艰难行去。 在他们身后,马匹的脚也被布匹缠绕着,两个前蹄与两个后蹄分别被布匹绑在一起,只留下一段极短的空间,让马匹的马蹄只能向前迈动,而不会向左右踩动。 这条路真的太险太陡了,若是不把战马的步幅控制住,可能一个不小心,战马就会直接踏空,整匹马瞬间跌入那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所以无论是将士们,还是战马,走的都是极其小心,都是十分的谨慎。 可哪怕如此,仍旧会不时有战马踏空,或者脚下的路忽然裂开,使得战马一个踉跄,就这样陡然向下摔落而去。 只是战马的嘴早就被布匹死死地缠绕住了,使得这战马哪怕跌落下去,哪怕心中无限的惊骇,却也无法发出那唏律律的惊叫声。 这是通往突厥最险峻的一段路,在附近不远处就有突厥的军队在驻扎,若是发出一丁点的声音,都可能让这支奇袭部队被发觉,使得他们前功尽弃。 故此无论战马,还是将士,都用布缠住了自己的嘴,就算是将士一不小心踏空跌落下去,也不会发出一点声音来。 死,也要静悄悄的死。 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死,而让自己的兄弟们被发觉。 这短短的仅有十里左右的路,就在这样充满着悲壮的氛围下,寂静无声的前行着。 李恪走在最前方,每每听到后面那沉闷的声响,他的双手就会握紧一分,到现在,他的指甲都深深地扣进了肉中。 丝丝血迹,从他的指甲缝中不断向外滴落。 他知道,每次有那沉闷的声音响起时,就代表一匹战马,或者一个大隋儿郎的跌落。 战马,也是战友。 儿郎,那更是自己的兄弟。 是相信自己,才会主动请缨,与自己共赴突厥的兄弟。 可现在,路途刚走一半,突厥的敌人一个还没有遇到呢,可兄弟们……却接连死于途中,最后连突厥的土地都踏不上…… 这一切,都让李恪的内心,揪得生疼。 而苏定方等将士们,此刻也都一样是内心揪得生疼。 因为他们都清楚,一旦跌落下去,那就真的是尸骨无存了,最后连那骸骨也无法去收敛。 而他们,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兄弟们向万丈深渊下方掉落而去……自己,却连一个字,都不能说。 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伤心,只能死死地咬在牙上,深深地埋在心底。 这是一种煎熬,更是一种折磨。 武媚娘此刻的内心,也极其的复杂与震撼。 她从未想过,究竟是何等钢铁的意志,可以让人类,面对死亡而不生一点恐惧。 她无法想象,这些将士究竟对李恪是何等的忠诚,哪怕跌落万丈深渊,明知会粉身碎骨,可仍是死咬牙关,竟是一个惊呼声都没有。 这究竟是一支怎样的部队啊! 李恪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凭什么让这些将士可以如此的信赖与忠诚,让他们去死,也心甘情愿! 武媚娘博览群书,见惯了书中描述的尔虞我诈,着实对这种情况,无法想象。 看着李恪手心里不断流出的丝丝鲜血,看着原本脸上满是淡然笑容,可此刻却紧紧地抿着嘴的李恪,回想着昨夜李恪在英雄碑前所说的那一席话…… 武媚娘忽然感觉到,李恪,似乎与史书上记载的那些皇帝不一样。 十里路,仅仅五千米而已。 可就是这十里路,足足走了三个多时辰,才终于通过。 李恪坐在一颗大石头上,抿了抿嘴,旋即沉声说道:“伤亡如何?” 苏定方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有些沉重,说道:“此行,共有一百七十匹战马,八十五名儿郎,英勇牺牲。” 他忽然仰起了头,朗声道:“儿郎们都是好样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跌落深渊时发出一丁点的声音,他们安安静静的离去,没有惊动一个敌人,他们都是好样的,是我大隋最好的战士!” 李恪仰着头,缓缓闭起了双眸,他张了张口,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似乎在无声的祷告着什么。 片刻后,李恪才重新睁开了双眼,他看向武媚娘,说道:“接下来的路还有多远,可还有这样危险的路段?” 武媚娘经历过了这悲壮的一幕后,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许多,此刻的她,似乎更加的融入了这支悲壮的大军中。 她说道:“我们的行程已经过半了,再有一日,便可抵达突厥境内,后面的路也没有这般危险的了。” 李恪点了点头,他看向苏定方,说道:“让将士们原地休息一个时辰,吃些干粮,然后我们继续赶路。” “前线为了帮助我们吸引敌人注意,已经开战了,我们不能耽搁过多时间。” “儿郎们用命给我们创造的机会,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辜负他们,接下来就让我们带着他们的那一份信念,带着他们的那一份新仇,去突厥……用我们的刀,去告诉突厥的那些畜生,我们来了!” “去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末日到了!” 苏定方听到李恪的话,眼中的杀意纵横而起,他说道:“陛下,若是交战,末将愿为前锋,亲手斩杀那些突厥蛮子,这八十五个儿郎们的份,末将去为他们杀!” 李恪重重点头,他握紧拳头,说道:“还有朕,朕也会继承着他们的意志,他们没有死,他们的意志与信念,还与我等同在!” “去吧,抓紧时间休息,一旦到了突厥境内,或许就是不间断的战斗了,到那时,就算想休息,也没机会了。” 苏定方连忙向李恪一拜,旋即便转身去转达李恪的命令了。 李恪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他看着身披铠甲显得十分削瘦的武媚娘,忽然说道:“武媚娘,你一定很不理解吧?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儿郎这么愚蠢,明明都知道此去突厥乃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可还打破脑袋前来?” 武媚娘沉默着,她能看到李恪眼中……有着化解不去的悲伤和仇恨。 李恪摇了摇头:“朕也不理解啊,因为在你眼中,或许朕与他们一样,也是一样的愚蠢吧,否则朕堂堂一个皇帝,又岂会轻易犯险?” “所以啊,物以类聚,愚蠢的人,才能让愚蠢的儿郎更加的崇拜与爱戴啊。” 看着李恪在那里自嘲,武媚娘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些心疼起来。 她忽然咬着牙,将自己的衣服撕了一块布下来,然后走了过去,抓住李恪的仍旧流着血的手,轻轻地为李恪包扎了起来。 一边为李恪包扎着,武媚娘一边低头说道:“民女一介女子,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媚娘却知道,这些将士很开心,很快乐,他们看着陛下的背影时,眼中的神色,那是看待亲人与长辈的目光。” “就算是那些掉落山崖的将士们,媚娘也发现,他们最后的目光……没有后悔,没有怨恨,有的只是担忧,对陛下的担忧,因为他们无法在继续护卫陛下了。” “所以……” “够了,别说了。” 李恪忽然打断了武媚娘的话,武媚娘下意识抬起头。 只见堂堂大隋皇帝李恪,此刻的眼神,让人心疼的有些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