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津美治郎被接连的战败消息折磨得寝食不安,眼睛红肿,脸色惨白,活脱脱的一副死人像。 党英明微微向前挪了一下身子,说道:“司令官阁下,感谢百忙之中抽空接见我,实乃荣幸。” 梅津美治郎挥挥手,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落座后,梅津美治郎用深不可测的目光打量着党英明。党英明用坚毅冷峻的目光注视着梅津美治郎。在党英明看来,谁最先把对方读透谁就占了上风。 梅津美治郎最终败下阵来,说道:“党先生,目光犀利,必是阅历丰富之人。” 党英明知道他是在套话,慢条斯理地说:“您可能是战争玩家,但未必是金融行家,这叫干啥吆喝啥。” 梅津美治郎品咂不是滋味儿,皱了皱眉头,说道:“有道理。今天把您请来,有两层意思,一是代表关东军,感谢你在危急时刻挺身相救大日本军人,授予关东军荣誉军人。二是关东军也做生意,与各地及一些国家有经济往来,需要懂金融贸易的专家。经研究,聘您为新京株式会社高级顾问,年薪2万日元,不知满意吗?” 党英明透过梅津美治郎细微表情变化,判断出他别有用心,糖衣炮弹背后,隐藏着惊天阴谋,说道:“感谢司令官厚爱,我本无才,只是好结交朋友,讲江湖义气,不需回报。至于荣誉军人之事,恐怕有些不妥,现在社会上风言风语很多,对我日后开展工作极为不利。” 梅津美治郎见党英明推辞,脸露不悦:“荣誉军人可是大日本帝国褒奖满洲公民最高荣誉,很多人求之不得,党先生轻易拒绝恐怕不好,是否再考虑一下?” 见梅津美治步步紧逼,党英明没有急于表态,而是轻呷了一口绿茶,笑着说:“阁下有所不知,我现在上街都得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被认出来,被当成过街老鼠乱棍打死。” 梅津美治郎吃惊地问:“还有这事儿,你的说详细些。” 党英明掏出金巧爱写的藏头诗,递到梅津美治郎手中:“这是我住院期间,新京市民送的恐吓信,有些话不便说,您看一下便知。” “放肆,统统死啦死啦的!”梅津美治郎看过纸条,怒气冲冲地说,“我要严查,给党先生一个交代。” 党英明淡然一笑:“如果新京十几万市民都写纸条,能查出来吗?恐怕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惹众怒。我觉得这个荣誉军人名头就免了吧。” 梅津美治郎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党先生说的对,就按你的意见办。”说着一挥手,工作人员端上一个铁盘,里面盛着聘书和礼金。“做金融顾问一事就不要推脱了吧!” 党英明犹豫了。接了聘书、礼金,就会被梅津美治郎控制,跟名誉军人如出一辙,成为名副其实的汉奸。不接聘书、礼金,就会激怒梅津美治郎,这个战争魔头指不定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个人生命安危事小,影响革命任务事大。怎么办?面对梅津美治郎咄咄逼人的目光,党英明心急如焚,大脑在飞速运转寻找突破路径。 沉默片刻,党英明抬起头,说道:“您的信任令我无以推辞,恭敬不如从命,受训莫如从顺。只不过……”他顿觉喉咙有异物感,直觉告诉他,自已真不想扣上“汉奸”的帽子。 “党先生,如果您觉得酬金少,可以再加。”梅津美治郎一脸媚笑地说。 “我的意见是,仪式就免了吧,也不要登报宣扬,低调行事。”党英明实在想不出万全之策,只好点头应允。 “叮铃铃……”梅津美治郎起身给党英明颁发证书、酬金,桌上的电话响了,随手拿起话筒,“是,陛下,我立即过去。”撂下电话,梅津美治郎说:“党先生,康德陛下宣我进宮有要事相商,受聘仪式改日举行。” 党英明嘻嘻一笑,说道:“您先忙,等下次发聘书时,酬金再给涨涨,养家糊口不容易,哈哈!” 梅津美治郎回过头瞅了一眼党英明,轻蔑地说:“好啦,我知道了,金钱的魔力不可抵挡。” 从关东军司令部出来,伊泽问:“冷桑,你是回寓所,还是找地方小酌一杯?” 党英明深吸了一口气,顿感神清气爽,无比惬意:“伤还没好利索,酒就免了吧,这几天在医院躺的全身乏累,我想散散步活动一下筋骨。” 伊泽说:“要不我陪你走回去?” 党英明摆摆手说:“您忙,我想静一静!” 伊泽不好强求,把党英明送到大门口,转身回去。 党英明沿着中央大街朝火车站走去。 “先生,坐车吗?”他刚走几步,就被一辆黄包车截住。 “不……”党英明不经意间瞅了车夫一眼,刚要开口拒绝,突然兴奋地说,“你不是那天晚上拉我的黄包车夫吗?” 车夫揉了揉疲倦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党英明,摇摇头说:“先生,我一天拉几十位客人,人多面杂,记不清了!” 党英明说道:“我说一件事你一定能想起,那天在公园看到日军被刺……” 车夫听后,把党英明拽上车:“当然记得。去哪儿,我送您!” “那就在附近找家酒馆,小酌几杯。”党英明说。 车夫拉着黄包车在马路飞快的跑起来。 黄包车跑了几条街巷,在南二马路一个叫“老渔翁”的酒馆门前停下来。 “先生,您慢慢喝,我去拉活了。”车夫转身欲走。 党英明一把拉住他,说:“碰见就是缘分,别干活了,咱俩喝几杯。”随后拉着他走进酒馆。 “烫一壶小烧,四盘炒菜,外加一个鱼汤,越快越好!”落了座,党英明招呼伙计点菜。不一会儿,伙计端上酒菜。 党英明给车夫斟满一杯小烧,然后端起水杯,说道:“兄弟,体谅一下,我刚从医院出来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车夫吃惊地问:“先生,咋个情况?” 党英明解释说:“小伤,无大碍。来,把杯中酒喝了,缓和一下身子。” 车夫性格豪爽,抬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生意如何?你们这行太辛苦。”党英明给车夫夹了一块锅包肉,关心地问,“家住哪儿,都有什么人?” 车夫放下酒杯,一脸忧伤地说:“世道混乱,讨生艰难。家住四平,孤身一人。” 党英明听后,鼻子发酸,说道:“确实不易。来,再喝一杯,祈祷上苍驱散战争阴霾,让和平阳光洒满人间。” 车夫沧桑的脸庞泛起涟漪,神神秘秘地说:“先生,你听到啥消息了。我听说延安的共产党闹的很凶,把山西、河北的日本鬼子揍得屁滚尿流,我瞅么这小鬼子子没几天蹦跶了。” “当心隔墙有耳,让你日本人听了治你的罪。”党英明装作很害怕的样子,赶紧用手捂住车夫的嘴。 车夫推开党英明的手,滋溜抿了一口酒,说:“我一个单身汉,怕个球,大不了拼了,一命抵一命。” 党英明安慰说:“别激动,多吃菜,马上就天就亮了。” 几杯小烧下肚,车夫脸上泛起了潮红。他用袖子抹了一下嘴边的油,打着饱嗝说:“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说吧,有啥事需要办,我头拱地也要完成。” 党英明笑着说:“兄弟,想多了,我家住外地,新京没朋友,看你做人实诚,跟你交个朋友。” 车夫说:“果真没事?” 党英明说:“果真!” 这顿饭车夫喝了一斤白酒,吃了三碗米饭,撑得直打饱嗝。党英明结完账送他回去。车夫一把抓住他的手痛哭流涕地说:“党先生,你太够意思了,求求你了,给我找件事做吧,否则吃不香睡不着。” 党英明见车夫诚心想为自已做事,嘴巴贴到他耳边说:“果真想做事?” 车夫说:“果真。” 党英明把他拉到墙角,说道:“那好,就交给你一件事。我来新京时,在火车上偶遇女同学,喝多了,到站迷迷糊糊下车,结果忘了留地址。黄包车夫认道记人,烦请发动工友帮忙找一下,必有重谢!” 车夫听清来龙去脉,拍胸脯说:“我以为多大事呢,用不着您操劳,我跟兄弟们说一声,两天后答复。” 没等党英明说谢谢,车夫拉着黄包车跑远了。 党英明住院这几天,项德美也没闲着,从大和旅馆搬到经济部附近的旅馆住。当然,她口头上说太和旅馆紧挨车站,车来车往,太过吵闹,影响休息。实则是太和旅馆住有多名关东军高官,住在敌人眼皮底下,行动不便,容易引起猜忌,因此决定搬出去。 这几天,项德美频繁让手下用秘密电台同上级联系。一是确定党英明身份,自打见面,她就觉得此人非等闲之辈,直觉告诉她,康德聘的金融专家很可能是共产党,头脑机敏,行事诡异,滴水不漏,具备特工特征。但又抓不住把柄,只得请示上级。上面回电说,不管党英明是不是共产党,暂且不要惊扰,惹得延安方面不高兴。当前首要任务,就是在满洲制造事端,混淆视听,为国军反攻创造先机。 项德美差一点气晕过去,出发前上级反复交代到新京是破坏共产党地下组织,结果人来了,却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搞不清这些人的脑袋到底是进了水还是让驴踢了。 如何制造一起令日军胆战心寒的事端?项德美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她虽是国民党军统资深特工,但并不是全能的,只擅长暗杀和窃取情报,制造爆炸等事端不是强项。怎么办?她坐在咖啡厅眼睛不错神的盯着杯子,脑海中在苦思冥想。就在她踌躇不定时,一只蜘蛛从棚顶掉入杯子。她灵机一动,立即想出对策,愁苦的脸随即露出欢愉的笑颜。她挎上肩包,走出咖啡厅,坐上黄包车去满洲中央银行去见好友。 半个月后,从大连驶出一列装有贵重货物的军列,在日军护卫下,急速朝新京驶来。 车上拉着满洲中央银行造币厂从德国购置的印钞机。为迷惑沿途反日分子,关东军在每节车厢都安插了士兵,在里面大吃大喝,造成火车是运送士兵的假象。 9号车厢内,押运官横路敬三正与士兵喝酒,地上丢满玻璃酒瓶。虽然车厢内酒气熏天,但横路敬三却异常清醒,不时地瞄一眼堆在角落、盖有苫布的物品。他尽管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但清楚苫布盖着的物品比命值钱,没了它,关东军这部战争机器就不能运转。 天渐渐暗下来,两个士兵垂下眼皮打起哈切。横路敬三踢了他们两脚,辱骂道:“都给我精神些,再打瞌睡要你们的命!”两个士兵吓得哆嗦一团,赶紧起身回到岗位,眼睛不错神的顶着苫布。 蒸汽机车冒着浓烟,穿行在静谧的夜色里,偶尔对面驶过一辆火车,刺眼的灯光将轨道两侧的雪野照得如同白昼。 深夜十一点,机车缓缓钻出关岭隧道。就在横路敬三和两个士兵换班时,从隧道上方的崖壁,纵身跃下五个黑衣人,如履平地,踩着车顶的积雪快速向9号车厢跑来。其中一个黑衣人边跑边解身上的背包。 跑了约一百米,五个黑衣人在九号车厢停下来。怀抱背包的黑衣人挥挥手,队员掏出武器趴在车顶观察情况。领头的黑人从背包里取出五包炸药,分别安放在车厢四角和中间部位。在固定炸药时,由于车厢上有残雪,胶带无法粘贴,耽搁了时间。负责监视的队员伸手帮忙,不小心手枪磕到棚顶,发出“当”的声响。 “上面有人!”躺在苫布打盹的横路敬三被响声惊醒,从腰间拔出手枪射击,两名士兵惊慌失措,拿起武器疯狂射击,车厢内乱做一团。 子弹穿过车厢,嗖嗖在黑衣人身边飞过,其中一名黑衣人大腿中弹,鲜血外流。 “点火!”领队掏出防风火机,打着火去点引信,车顶很快嗤嗤作响,冒起火花。 “队长,引信受潮点不着。”就在几个人准备跳车时,一名队员小声喊道。 领队命令队员先跳车,未燃的引信由他来处置。 队员不同意,要求留下来并肩作战。 领队说:“听吆喝,立即下车。”随即起脚将四人踹下车。 此时引信已燃过半,随时引爆炸药。领队侧身爬到未点燃的炸药包旁,从腰间拿出剪刀剪断引信,然后打着火机重点引信。由于风大,几次未点着。此刻其它引信已燃烧根部,再有五秒就引爆炸药,形势万分危急。领队不放弃,转过身用背挡住风,继续点引信。 三秒钟后,引信被点燃,噼里啪啦作响。 “轰……”就在领队飞身跃下车厢那一刻,9号车厢响起冲天巨响,车厢内的鬼子和贵重物品瞬间化为灰烬。 远处,传来队员声嘶力竭的喊声:“牛队长,快回来,你不能扔下我们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