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在看着自己最害怕的三姐,在亲自给自己倒酒时,阿列克谢内心反而少了些许害怕。 尽管不多,但这些突然间散开的害怕,让他多了几分敢直面玛利亚双眼的勇气。 他抬起双眸,小心翼翼地看向玛利亚,看向那个认真严肃,可眼神中透露出那么一丝丝罕见的温柔。 看着自己的姐姐,等待着她的教训。 可还未等玛利亚开始教训,在门口那边,闻讯而来的塔基亚娜和安娜,已经到来了。 许是刚才的剑拔弩张,让这氛围变得格外沉闷,舞会内的乐队相视一笑,竟奏响了比较轻快的音乐。 一时间,竟让在场无数人产生一种错觉,刚才的紧张氛围都是幻觉。 可当他们看向眼前之人,看向这个让人不敢直视的女人时,他们又立即否决掉‘幻觉’的错觉。 有些人已经做好准备,打算把保镖给喊过来,将这个可憎可恶的苏联人给赶出去。 但有些人,则表现出一些不一样的情绪。 例如菲利普亲王。 相较于大部分贵族,菲利普亲王更在意玛利亚即将要说的话。 在这里舞会里面,除了工作人员,全都是贵族和王族。 即使玛利亚再怎么放弃自己的王族血统和罗曼诺夫头衔,但她身上所流淌的血脉,是不会改变的。 就连刚到来的塔基亚娜也安娜,也是如此。 大家都是王族和贵族,那么,在很多方面都十分相似。 可玛利亚却要教导阿列克谢有关于贵族的东西,这着实是让菲利普亲王十分好奇。 当然,在好奇之余,菲利普亲王还是有些事情需要去做的。 在松开锢着玛丽的手腕后,菲利普亲王便默不作声地走到角落,然后拨打了一个电话。 待电话那头响起懒懒散散的声音时,菲利普亲王压着声调,对话筒那头的人说道。 “丘吉尔首相,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了你,但这里发生泰晤士河这里的事情,需要您的到来。” 现在的时间,虽说还没到凌晨,但丘吉尔还是习惯性的早睡,以便于第二天的谈判。 所以,在菲利普亲王打电话过来时,丘吉尔已经入睡了。 如果打这番电话的人不是菲利普亲王,丘吉尔高低都得给这个打扰自己睡觉的人,整点颜色看。 握着话筒,丘吉尔强忍着起床气,反问道。 “亲王阁下,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苏联玛利亚,来了。” “噢,玛利亚啊。” 一边揉着额头,丘吉尔一边点头应和。 然后,愣了几秒后,当即从床上跳了起来。 “什么!!玛利亚去了城堡?!?” “额,是的。” 深怕丘吉尔的这一声大吼会吸引住玛利亚的注意力,菲利普亲王连忙捂住话筒,心有余悸地看向玛利亚的方向。 见对方没有半点看过来的打算,菲利普亲王这才松了一口气。 玛利亚刚才给自己的感觉是切切实实的压力,丝毫没因为对方是女性的原因而有所减弱。 松开捂着话筒的手,菲利普亲王又小声说道。 “首相,您不用担心,玛利亚小姐虽然来了,但她并没有杀人,只是恐吓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而已,您大可放心。” 丘吉尔这一听,差点就高血压晕过去了。 什么叫‘只是’,这就已经很严重了。 如果在那舞会里面的人,只是普普通通的市民或者商人,丘吉尔还不会如此激动。 然而,那是贵族和王室,里面可能还混有一些记者在里面。 如果被公布出去,那铁定是丢了英国王室和贵族的面子。 丘吉尔是对王室和贵族有着很强烈的感情,他本身就是贵族的一员,更不用说,他所梦想的维多利亚时代。 实在是睡不着了,丘吉尔对电话那头喊了一声:“我立即过来。” 然后,便不顾自己的妻子埋怨,赶紧下床,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衣着,开着自己的车冲了出去。 丘吉尔还在外面狂飙,而舞会内,则显得有些温馨了。 如若说,一开始的舞会是将要爆炸的火药桶。 那么,在塔基亚娜和安娜到来时,便成为了一个略带温馨的家庭聚会。 原本还打算教育教育自己弟弟的玛利亚,在看到塔基亚娜和安娜时,立马打住了。 当然,她只是暂时放缓,让他们三姐弟有一定的聚会时间,仅此而已。 塔基亚娜依旧表现出自己该有的关心。 从小到大,塔基亚娜都是最有亲情味的一个姐姐,即使面对玛利亚,她依旧会表现出一定的关心。 相较于此,安娜则显得拘谨许多。 她跟阿列克谢几乎没什么接触,即使双方的关系是姐弟,可见面时,却如陌生人一般。 仅仅打了一声招呼,安娜便乖巧地坐到玛利亚边上,一言不发地看着。 塔基亚娜反而互动得更多,毕竟,四姐妹里面,就只有塔基亚娜与阿列克谢有较多的相处时间。 这不,一见面,塔基亚娜就问东问西,又是小声透露父母的未死消息,又是询问他成家了没有。 突如其来的家庭关心,着实是把阿列克谢给问傻了,但不知为何,他讨厌不起来。 眼见塔基亚娜将要把这个臭弟弟给问晕过去,玛利亚一把拉住二姐的手。 “姐,有些事情你们可以慢慢聊,而且你跟我不一样,你能经常来伦敦。” 塔基亚娜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而后便很懂事地让开。 看到自己的靠山突然间离开,取而代之的是恐怖玛利亚,阿列克谢的精神状态再一次绷紧。 玛利亚也不在乎,而是重新接回刚才的话题,问道。 “阿列克谢,你能确定自己现在的阶级吗?即你立场和身份。” 虽然不理解三姐的问话,但阿列克谢还是如实回答。 “我……我现在的阶级是王族,立场和身份是英国亲王……是未来的亲王。” 说完这句话,阿列克谢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玛利亚,深怕自己的这番回答,会让对方不满意。 毕竟,他可是很清楚,沙俄的原贵族之所以会消失得这么快,那是因为玛利亚的原因。 她对这些贵族下死令,是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的。 “嗯,确实如此。” 没有半点的情绪波动,玛利亚端起自己的酒杯,有些呆呆地看着威士忌的酒色。 轻抿了一小口后,她才继续说道。 “既然你现在已经是贵族了,那么,你知道贵族的含义是什么吗?” “这……” 阿列克谢一下子被问住了。 不单是阿列克谢,就连正在偷听的一些贵族包括王室公主玛丽,也被问住了。 贵族的含义……是什么? 那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身份,是父辈打下来的江山,是传承到这一代的荣誉。 如果要问贵族的含义是什么,有一定资历的贵族会说,那是血脉。 但也有一部分军事贵族会说,那是荣誉。 他们能成为贵族,都是有着各种原因。 或是战场上的建功立业,或是祖上的传承,又或是政治上的贡献。 如果是通过自己努力爬上来的贵族,他们会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但在场大部分,都是通过世袭的方式成为贵族或者王室。 所以,他们不理解什么是‘贵族’,只是将其当成自己的荣誉象征,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就连阿列克谢,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看着他那迷茫的眼神,玛利亚只有一声轻笑。 “在你们的理解中,所谓的贵族,就是暴发户一样的存在。” “或是挥金如土,或是花天酒地,又或是骄横跋扈。” “但我可以跟你说,这不是贵族,这仅仅是一种垃圾。” “贵族,从来都不是金钱,不是阔绰。” “真正的贵族,是一种对社会的责任,一种对自己的自律。” 轻敲着桌面,玛利亚十分认真地给他讲道。 “所谓的贵族精神,在相当程度上,就是一种强烈的对社会、对集体的责任意识。” “由此,便是思想和行为上的,对自我的规范与约束。” “例如那个东方的古老国家,其贵族精神,更多是继承了原始氏族时代的英雄主义,还有对天地自然的敬畏之情。” “而这样的敬畏之情,便诞生了一种哲学概念,那就是‘天’。” “‘奉天之命’、‘替天行道’、‘苍天已死’,其所代表的‘天’正是自然、正是一种无惧世俗精神。” “而震旦的真正贵族王室所行的,便是天之道。” “如周朝的家天下。” “如秦朝的一统天下。” “何为天之道?那便是集体,是秩序,是稳定,是舍身成仁,是为民族大义而不惜牺牲的精神。” “只不过,到了大清中后期,这样的精神反而倒退了很多。” 说到这,玛利亚不仅发出感叹,同时也回忆起建国之后,子弟兵的抗洪与援川精神。 与其说震旦的贵族精神,不如说,那是继承于最古的民族精神。 “再例如我们欧洲的贵族精神,那基本是世袭于罗马帝国,并逐步发展出属于欧洲的贵族含义。” “而这样的贵族含义,同样是包括了社会性的,集体性的。” “但是,这更多体现于个人英雄主义,还有对宗教与国家的虔诚和顺从。” “从宗教贵族到国家贵族,再到拿破仑之后的民族贵族,他们都有着鲜明的特征,那便是忠诚与责任。” “忠诚于君主和国家,责任于社会与民族。” “只可惜,跟震旦一样,拿破仑结束之后,英国这边的贵族倒退了不止一丁半点。” 如果说,对震旦是感慨,那么对欧洲这边则有些嘲讽。 因为,震旦在成为贵族这条路上,所走的的是‘秩序与稳定’而欧洲这边所走的路,则是‘侵略也掠夺’。 欧洲有多少贵族,都是通过侵略他国而成立的? 数之不尽。 当然,现在是教育弟弟,玛利亚自然会选择性教导。 “阿列克谢,震旦与欧洲大陆的精神是有着截然不同的性质,但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便是责任。” “无论是对国家的责任,对社会的责任,亦或是对民族的责任,都是贵族应做的事情。” “贵族不是暴发户,更不是为了享乐。” “贵族,是走在对社会、民族、国家乃至于整个地区的责任之路上。” 一字一句的,玛利亚将自己所认为的贵族含义,揉碎地传授给阿列克谢。 现在的阿列克谢,即使还没成为真正的亲王,但就以他的血脉去对待,迟早都会成为亲王。 一旦成为亲王,即使手中无实权,但还是能以亲王在公众上的影响力,发挥出属于他们的责任。 要想把阿列克谢给带回去苏联,这件事别说英国愿不愿意,即使英国肯答应,阿列克谢也不会愿意。 或许,他会因此而放下心结,但他对玛利亚的恐惧并不会消失。 唯一改变的,仅仅是从原来的‘死去活来’转变为‘如对待严父般敬畏’。 但这番言论,确实让阿列克谢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从他出生开始,他的人生就是完美的。 衣食住行是真正意义上的无忧无虑,帝国朝廷上的大臣会照顾自己,贵族会巴结自己,出门之后,全城市的百姓都会跪拜自己。 这样的优越,让他失去了本应拥有的教育。 不单是知识上的教育,还有做人的教育,做精英的教育。 这样的教育,丘吉尔的家庭做得很好。 丘吉尔的父亲教育着他,让他对复兴维多利亚时代的辉煌死心塌地。 罗斯福的家庭教育也做得很好,让他明白国家利益,让他懂得如何思考阶级问题。 相较之下,阿列克谢的教育就是一塌糊涂。 不单是阿列克谢,就连她们四姐妹也是如此,如果不是玛利亚先天就与众不同,不断影响着四姐妹,恐怕会沦为原历史中的命运。 看着眉头紧蹙,沉默不语的弟弟,再看向周围的其他人,玛利亚摇着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如果你不想辜负自己的贵族之名,就不要忘记社会责任,不要忘记集体荣誉。” “做好自己,阿廖沙。” 这一次,她第一次称呼自己的弟弟为阿廖沙,而她没有再为自己添酒。 她该做的事,已经做了,该教的事,也教了。 他能够学会多少,能够明白多少,全看他的领会了。 玛利亚不像塔基亚娜和安娜这种非政府人员,她的到来,都会带着很强烈的政治目的。 所以,这一次,可能是最后的见面。 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是雪满白头,下次再聚,恐怕人间已无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