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仍未停止。 当玛利亚将苏联的要求送到之后,整个穆斯林联盟便乱成一团,直至晚上,争吵也没有停止。 42年的6月,炎热的拉合尔破天荒地下了一场大雨。 这场大雨,正好落在了这一天晚上,打破了宁静的夜晚,破开了那沉闷的炎热。 一直以来,大部分地区处于亚热带的巴基斯坦,其天气温度基本保持在炎热这个阶段。 一眼望去,能看到漫漫黄沙,还有被太阳嗮得龟裂的田泥。 但就今天,暴雨来了。 穆斯林联盟成员纷纷离开,他们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思,回到了各自的住所。 由于玛利亚的出现,现在的穆斯林联盟已经成了烫手山芋。 更可怕的是,在玛利亚到来之前,其作出的巨大宣传,使得穆斯林联盟走在了一个危险的位置上。 人类的猜疑链,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单是国大党和英国殖民政府,就连真纳也同样如此。 真纳跟穆斯林联盟的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条心,因为,真纳并不是地主阶级。 身为穆斯林联盟主席的他,其实是整个联盟中最特别的存在。 他出生于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富商家庭,是什叶派中伊斯玛仪派分支的霍加派。 是的,穆斯林并不只有什叶派和逊尼派,在这两大派系之下还有各种细分的派系。 真纳的虔诚全都源自于自己的父亲,可他在信仰方面,有着一个灵活的虔诚标准。 正因如此,真纳的政治手腕,为他赢得了穆斯林联盟的支持。 这是一个官僚、地主和资产阶级利益组成的政党,是切切实实的精英政党。 真纳确实尽了自己的所有能力,将穆斯林联盟一点点带出国大党这个深渊。 但这一次,他已经开始有心无力了。 窗户,暴雨仍在进行。 这是巴基斯坦地区少有的暴雨,雷鸣在漆黑的乌云内滚动,在真纳的眼眸上,闪烁着雷霆的威严。 雨声所带来的白噪音,让真纳暂时性放下那繁琐的政治,全身的放松,让他沉迷在暴雨的噪声之中。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门口,传来了护卫的声音。 “主席,那位玛利亚小姐想要见您。” “!” 这个名字,一下子将真纳从浑浑噩噩的惊醒。 这个名字很平常,可在这一刻,却如同梦魇一样让真纳感到强烈的不适。 没办法,玛利亚给他的压迫感是真的很强。 看着面前的这扇门,真纳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下了头。 “请招待玛利亚主席,我立即就来。” 还未等真纳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门口又响起了声音,但这一次并不是门卫的声音,而是一道让他略感害怕的女性声音。 “不用外出了,我只想与您正面谈谈,例如一些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谈的内容。” 谈谈? 眉头紧皱,真纳真的摸不透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他从未如此害怕过一个女性,在他的世界观中,女性是需要保护,而不是这般强势。 “明白了。” 真纳应了一声,然后亲自起身,为玛利亚开门。 当房门被推开,除了两位警卫员之外,就只有玛利亚一人在此。 不得不说,能够如此大胆,真纳是真的佩服。 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之后,真纳便要求门卫好好把守,不得有任何人靠近。 毕竟,他可是十分清楚,玛利亚的私自到来,是会给他个人造成很大影响。 事实也的确如此,门卫从来都不是一般的门卫,他还有一个职责。 为那些地主和贵族官僚负责,监视这位穆斯林联盟主席。 门被关上了,玛利亚从容地坐在真纳对面。 在他们之间,是一堆杂乱的文件,大部分都是关于拉哈尔的土地和农业问题。 毕竟,身为这个地区的主要负责人,真纳需要肩负起责任。 只不过,他所想做的一切,都因为地主和贵族的问题而无法实施。 身在这个利益集团里面,真纳无能为力。 因为,人类是不可能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从而摆脱地心引力。 摆脱地心引力的,就在还有外力的影响。 这一次,外力来了。 轰隆…… 雷鸣,在窗外骤然而响。 大雨淋漓,裹夹着冷意的风,在窗外呼呼作响。 玛利亚坐在了他的对面,但他们之间,却没有任何屏障,似是对面,却更似同一条线上。 雷鸣之后,便是清脆的声音紧跟而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穆罕默德阁下,这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但这,是我们的第一次面对面交谈。” “这一次……我只为你而来。” 奇怪的话语,奇怪的人。 这是真纳的第一感受。 他实在是摸不清楚,这女人的脑子在想些什么。 为自己而来? 难不成,一开始的到来,第一场会议,都是幌子了? 他为自己的不理解而发笑,没有笑声,最后苦涩的扬角。 “玛利亚主席,我实在是有些……不理解你的话。” 双手互相交叉,十指之间交错在一起,如同他现在的心情,复杂万分。 “我不明白,您所说的‘为我而来’,是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穆罕默德先生。” 玛利亚没再挂起那公式化的笑容,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道出了让他背脊发凉的一句话。 “穆罕默德先生,您该离开穆斯林联盟了。” 一句话,很短,却复杂。 窗外又一次响起闷雷。 大雨打落在窗户的玻璃上,发出悦耳的响声。 真纳愣在了原地,那双陷在眼眶内的眼睛,满是错愕。 他愣了好久,带着不可置信和疑惑的表情,向玛利亚问道。 “主席,我是听错了吗?这是你们苏联在英语上的特殊表达方式吗?” 玛利亚微微摇头,对他问道。 “穆罕默德先生,您对现在的拉哈尔现状如何?” 该说不愧是未来的一国领袖,真纳很快就收拾好心情,以严肃的态度对玛利亚说道。 “很糟糕,全都是贫困,一眼看去看不到多少个青年,反观我们这里,极尽奢华。” 说到这,真纳叹了一口气。 一听到这番话,玛利亚便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原时空中,真纳虽然在国际上的名望虽然不如尼赫鲁,但他在巴基斯坦人民心中是伟大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巴基斯坦之父这一名称,更是因为他所做的事情。 那就是,他的世俗化国家理念。 例如,在维护哈里发地位的问题上,真纳并没有支持‘基拉法’委员会具有泛伊斯兰主义的公开斗争活动,他是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国家宪法改革上。 他为了自己的理念,向人民说道。 “你们是自由的;你们可以自由地到你们的庙宇去,到你们的清真寺去,或者到巴基斯坦这个国家其他任何做礼拜的地方去。” “你们可以属于任何宗教、种姓或教义——这与国家事务无关。” “我们将确立我们都是公民,都是一个国家的平等公民的基本原则。” “现在,我认为我们应当把这一原则当做我们前进中的理想。” “最后,你们将会看到,印度教教徒将不再是印度教教徒,穆斯林也将不再是穆斯林了。这是就作为国家公民的政治意义说的,而不是从宗教意义上说,因为那是每个人的私人信仰。” 这是他对巴基斯坦这个新生国家的理念。 可惜,最后的他,还是因劳累过度,染上了肺结核,最后在1948年的时候病逝。 他或许不会完全赞同苏联的社会主义制度,但是,他必然是目前为止,一整个巴基斯坦里面最合适的领导人。 他所走的世俗化理念,跟凯末尔的土耳其世俗化十分接近。 玛利亚确实想要一个社会主义领导人,但出于巴基斯坦的宗教文化上,玛利亚退而求次,扶持一个思想观念开放的领导人就可以。 而真纳,就是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这么一击直球,着实是把真纳给吓得不轻。 从第一次会议上的接触,玛利亚的形象就已经在真纳心中固定了,是一个‘粉色切开全是黑’的特别形象。 真纳真不敢跟这女人轻易搭话,深怕自己会被她给带进沟里面。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可怕的人,却在这一刻,打了一次直球,直接命中他的面门,连人带球跌进球门。 瘦弱的身体猛的一颤,真纳连忙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一个缝隙,观察外面有没有外人,尔后又把窗帘拉上,不向外透露出任何信息。 待一切都做好之后,真纳才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没别的,就是被吓到。 信息量不大,但信息强度很高,差点没把他给吓出心脏病。 深吸了一口气,真纳重新看向玛利亚,见她神态严肃认真,完全不像是在试探或者说笑。 这一次,真纳是真的为难起来了。 他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向玛利亚咨询问道。 “玛利亚主席,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玛利亚微微一笑,这不是职业化笑容,而是夹带着友好性的。 只不过,因为玛利亚的恶名已经从英格兰到美利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真纳丝毫没感觉到真诚,只觉得背后发凉。 这小妮子,是不是在阴谋着什么。 真纳的不安并没有影响到玛利亚的念头,她是真心拉拢对方。 见他连端起茶杯的手都有些发颤,玛利亚语气深长地劝说道。 “真纳先生,您是否在怀疑我刚才的话的真实性?” “不,我并不怀疑您刚才的话,那肯定是真的。”拿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拭着额头,真纳确实不怀疑玛利亚的态度。 通过自己多年来的政治经验,他能看出,玛利亚是真心来拉拢自己。 正因为这份态度过于真诚,才让真纳心生不安。 而这份不安,真纳经过内心的纠结过后,才缓缓道出。 “玛利亚主席,我所不理解的,是您的做法。” “我是穆斯林联盟主席,您的此次到来不就是拉拢我们组织吗?又何须单独前来,只为我一个人?” 这番话道出了真纳的不理解。 他就是穆斯林联盟主席,只要将穆斯林联盟给拉拢到苏联这边来,真纳自然也会成为他们的一员。 既然如此,又何须多此一举? 对于他的迷茫,玛利亚给出了正面的回答。 在这里,她放弃了政治家最常用的长难句或者拐弯抹角或者各种隐喻,转而直接说道。 “因为,我们所需要的是一个开朗的巴基斯坦领导人。” “真纳先生,试问一下,你能百分之一百不受任何组织成员的干扰,从而进行自己的政治措施吗?” “例如,你想进行土地改革,你能不顾及组织内的地主阶级吗?” “又例如,你想进行文化教育的普及,你能不受到组织内的精英阶层影响吗?” “真纳先生,您真的能不受任何影响地施展自己的抱负吗?” 说完,玛利亚回归沉默,凌厉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双眼。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安静得,如同暴雨的前夕。 窗外,暴雨仍在施虐,大雨敲打在窗户玻璃上,白噪音给这片沉静,带来了厚重的气息。 真纳张了张嘴,他完全被惊呆了。 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当他张开嘴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番话语的冲击,让真纳心神颤动。 他愣愣地看着玛利亚,眼神空洞,却内含流光。 “我会期待着您的回复,真纳先生。” 从位置上站起来,玛利亚向他轻点着头。 “如果你不答应,可以保持沉默到结束,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将会如尘土那般,被暴雨冲洗的一干二净。” “如若您答应了……苏联会给予您帮助,重建巴基斯坦。” 咔嚓—— 门被打开,尔后又被缓缓关上。 书房内,只剩下真纳一个人,只有那清淡的花香味,残留着玛利亚到来的痕迹。 他呆呆地看着玛利亚刚才所坐着的位置。 窗外,暴雨渐有停息的迹象。 风,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