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陈仁和沈光耀沿着坑洼的土路，并排走在这片校区中。 　　 经过一下午的清理和整拾，被炸毁的宿舍、教室等房屋残骸已经被运往别处，在房屋的原址上，学生们正在巨大的石碾压平基表，准备在旧址上重新搭建房屋。 　　 另有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拿着木锨等农具，整修操场，土路上的弹坑。 　　 “小山....怎么样了？”某一刻，陈仁忽然开口，打破了笼罩在两人身边的沉默和寂静。 　　 “还好，医疗包里面的器械和药品齐全，小山身上的伤口都处理过了。”沈光耀低声说道。 　　 “.....”又是一阵沉默。 　　 “光耀，你接下来准备.....” 　　 “.....”沈光耀沉默着没有说话。 　　 看来，他心中的自我意志还在与那根深蒂固的封建家长制思维进行着激烈无比的碰撞与对抗。 　　 陈仁看着沈光耀身体上那常人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微颤抖，心中微叹，当下也不再说话，只是陪着沈光耀静静地在这片废墟中走着。 　　 转过一处残垣斜角，前方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但此刻却明显倾坐在地上，似乎在抱着什么的沉暗背影。 　　 陈仁微愣，心中忽然出现一种莫名的伤感。 　　 身边的沈光耀觉察到陈仁步子的停顿，向陈仁看来。 　　 “前面那个，好像是跟我同期的航校学员，叫杜小武。”陈仁嘴上说着好像，但其实心中已经确定了这个背影的身份，当下便快步向前走去。 　　 来到杜小武身后，陈仁看着他一动不动，恍若石雕般凝固着的身体，顿时间止步，也顿住了那只向前伸着想要招呼的手。 　　 陈仁放缓脚步，转到杜小武身前，看到他的脸色如死灰，只是低着头看着怀中的那身上满是硝烟，腹部有大片暗红血迹，紧紧闭着眼，嘴唇苍白的女孩。 　　 在杜小武身边，是散乱地各种医疗器械，和被拆开滚在一边，沾满泥土的药物。 　　 “小武....”陈仁低低地呼喊了一声，但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沈光耀不知何处也来到了正面，他看着杜小武和他怀中的那具尸体，眼眸中的挣扎和两种思维对立所产生的倾轧，一时间愈发剧烈起来。 　　 陈仁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对着沈光耀轻声说道。“光耀，我在这里陪他一会。” 　　 沈光耀默默地点头，然后四下顾去，慢慢地向前走了。 　　 ...... 　　 黑夜逐渐吞噬大地，人们点燃了火把，摇曳的火光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呼喊声响了一整晚。 　　 天蒙蒙亮，淡白的天光从东边的地平线上显露，一直注视着这片大地的深邃藏青缓缓移开了那深沉无比的目光。 　　 在学校西北角。 　　 满身泥泞的杜小武将沾满泥土和腐叶的铁锹插在一旁的地上，然后将那块刚刚刻好的木碑竖着放在身前隆起的土丘坟墓前。 　　 “陈仁.....”杜小武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我们走吧。” 　　 “此去此生，我与日寇不共戴天。” 　　 杜小武龈血嚼穿，眸中是滔天血海。 　　 “......” 　　 ...... 　　 陈仁和杜小武沉默地走着，在学校路口，遇到了沈光耀。 　　 “陈仁，我与你同去。”沈光耀面色平静，眼中尽是大彻大悟后的笃定与安然。 　　 “好。” 　　 陈仁，沈光耀，杜小武三人并排同行，温和且灿艳的朝阳洒落到他们身上，伴随着他们同行。 　　 —— 　　 “飞行学校的全称叫做‘中央航校昆明分校’，是去年年底，航委会顾问‘陈纳德’上校来此建立，不过在创建后不久，他就乘机飞往其它地区，筹备创建‘西南预警网络’。” 　　 前方已经隐隐出现机场哨塔的朦胧虚影。 　　 陈仁脚步不停，继续向沈光耀进行着介绍。 　　 “巫家坝机场原先是只是省级机场，但因为杭州笕桥机场被日军轰炸，所以大部分学生和教官都转移到了这里。而现在，巫家坝机场还在不断扩建当中。” 　　 陈仁看到沈光耀眼中探寻好奇的目光，继续说道：“现在的巫家坝机场，有二十三架苏联援助的苏E-15和苏E-16，有七架从前线撤回来的霍克-2，霍克-3。除了这些主要的飞机外，还有三架训练用机。” 　　 “但飞行员的数量却并不多。现在机场能够驾驶飞机的，只有霍德华教官和四位志愿者，以及五六位从笕桥机场撤下来的往期飞行航校的学员。” 　　 “最后，就是约莫三十余位空、地勤人员，其中有美国志愿者，也有本地培养的学徒。” 　　 听完陈仁的介绍，沈光耀心中对要去的地方再无迷雾。 　　 “不过.....”陈仁话锋一转，用带着忧虑的语气对沈光耀说道：“这期培训还未结束，下期培训尚未开始。你现在加入，会落下很多训练课程。” 　　 “航校的训练模式是标准的美式飞行训练模式，理论和体能达标后，还需要满足至少200小时的飞行训练，才能正式驾驶战机。” 　　 “你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补齐落下的理论知识，和体能训练。然后和我们同时参加最终的理论考核并且通过，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一起进入飞行训练阶段。” 　　 沈光耀听着陈仁的话，再看着陈仁脸上的担忧，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能赶上！” 　　 —— 　　 机场的设施在昨日的轰炸中被炸毁不少，但当陈仁三人来到机场前时，却惊讶地发现机场的主要设施已经修缮大半。宿舍、教室和空地勤人员办公的房屋的木制主体框架已经搭建完毕。 　　 有将近百余位村民在不断地往返于这些房屋和机场外的草垛之间，将成捆的茅草搭在屋顶，并用草绳、木板等捆绑，覆压着固定。 　　 在机场中间和侧边，有更多的人在喊着号子，齐力拉动着巨大石碾，不断地碾压跑道和其它的空地。 　　 在停机坪周边，不少头戴着布巾的女性，蹲在地上，用手中的石块或其它的铁质工具，敲打着那些搬运来的巨大石块，将这些大石块分解成更小石块，修建停机坪或道路。 　　 “怎么样？”陈仁转身，抵了抵沈光耀的肩膀，轻声说道。“为了修建机场，扩充容量，昆明政府征调了数万余村民。” 　　 “.....”沈光耀出神地望着机场上这一幕幕，重重说道。“必不负他们的期望！” 　　 —— 　　 日上竿头，原本温和的阳光开始变得热烈起来。 　　 在刚刚修缮完毕的教室内。 　　 霍德华站在讲台上，用沉重的语气，对着下方正坐着的学员们进行着鼓舞。 　　 “日本人正逐渐注意到滇西地区。这里，是你们国家抗击日本的重要大后方，同样也是抗击法西斯联盟的北印度洋和太平洋战场的重要战略要地。” 　　 “可以预见，日本人会派越来越多的空军力量来到这里。” 　　 “你们尚未成长，志愿队受限于人数，甚至连云南及周边地区都无法兼顾。” 　　 “战局形势不容乐观。” 　　 “你们，是空军种子和未来对抗法西斯国家的主要力量，我希望你们能加倍努力，快快成长！” 　　 “.......” 　　 ...... 　　 自霍德华鼓励讲话后，航校的学员们训练时更加努力，认真。按照原定的训练计划，学员们每天要进行十个小时的课程和体能训练，但出于强烈的家国责任和对日本人的痛恨，学员们纷纷自主延长了训练。 　　 每天晚上，宿舍里会响起读背，和激烈的战术对抗讨论声，操场的跑道和训练器械上，也会有学员一直在那里挥洒汗水，直到深夜，被夜巡的霍德华呵斥禁止。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训练中，不论是陈仁，沈光耀，还是杜小武等其他学员，都展现出了高度的训练热情，而那天空中时不时响起的轰鸣，则让学员们心中的愤慨和仇恨越发浓烈。 　　 他们无时无刻不想驾驶飞机，冲向日机。 　　 每个人都在以极快的速度成长着。 　　 在其中，沈光耀成长的速度最快，在第一次进行考核时，他落在了末尾，但在两周后的第三次考核时，他就已经来到排名的中位，而在最近的一次考核中，沈光耀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冲进了前三。 　　 这是天赋和努力的双重作用。 　　 转眼间，一个半月过去。 　　 最终考核到来。 　　 这是不仅是检验所有学员学习成果的考试，同样也决定了在接下来的实机训练阶段，选择座机和进行编组的优先权。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综合考核开始。 　　 教室里安静无比，只有书写的沙沙声，阳光透过树叶落到陈仁脸上，将他的侧脸映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泽。 　　 一天后，体能考核开始。 　　 三天后，综合考核排名公布。 　　 陈仁，因为有着远超时代的空战理解，在理论考核的实论上占据了优势，排名第一。 　　 沈光耀以三分之差，落后陈仁，排名第二。 　　 第三则是由一个名叫詹鸿宾的学员取得。 　　 杜小武排在第七，边永刚排在十九。 　　 考核结束，霍德华在公布排名的第二天，就将所有的学员召集在一起。 　　 “恭喜你们，都通过了最终考核。我很高兴，因为你们中排名最末的人，综合得分也达到了3.7。” 　　 “在美国的克里佛航空学校，3.7所对应的评价是B+。在我还在学校时，获得B+评价的人，会被评为当期的最优学员。” 　　 “我曾一度为获得最优学员而骄傲。但在这里，你们每个人都超越了我，你们，才是当之无愧的最优学员！” 　　 霍德华看着下方精神饱满，昂扬待发的学员们，欣慰感慨道。 　　 他早已摘下墨镜，认真地打量着每个学员的脸庞，将他们一一记在心里。 　　 许久，才再度开口道。 　　 “那么现在，就是你们挑选座机和队友搭档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