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阳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用到极致。 事实上,除了极少数心志坚强之辈,绝大部分罪犯被抓进去之后,都恨不得立马交代,甚至会把没掌握的全部抖出来。 一个时辰后,姜阳拿着整整三个竹卷,满意地点点头。 果然有意外之喜,除了陈、刘、王、邓四家,城中还有较小的孙家牵涉其中,其他地方的家族也有,朝中也还有数人。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很多,姜阳毫不吝啬地把王直的供词给另外几人看,顺便告诉他们,其他人已经在写了。 几人一边咒骂王直,一边在竹简上狂写。 一个比一个快,一个比一个详细。 到最后,堆在丞相面前的竹简,有二十几卷,厚厚一摞。 姜阳也亲自把牵涉其中的家族和大臣,抄写在一张珍贵的纸上。 当丞相看见那密密麻麻的名字,头痛地扶住了额头。 不怪丞相头痛。 饶是姜阳这么大的胆子,写到最后也是心惊肉跳。 只因那名单上,囊括了蜀中近四分之一家族,南中则几乎是大部分家族。 按几家的说法,这些外面的家族都是是黄元进城之后,向他们亲口说出。 前世学历史的时候,姜阳就很好奇,是谁给了黄元胆子谋反。 要知道,当时刘备只是战败病重,可还没死,诸葛丞相本人当时也在成都。 可黄元当时就敢以与丞相不合为由,扯起了反旗。 比南中的高定、孟获等人还要胆大。 这一世,丞相虽然提前离开了成都,夷陵之战的确已经被火烧了不少精锐,姜阳也确实故意放出了战事不利的烟雾弹。 但刘备可健康得很。 姜阳担心一语成谶,并没有散播他的病重的假消息。 没想到,黄元还是反了。 在此之前,姜阳以为这是历史的惯性。 如今看来,给黄元信心的,正是丞相手中的这一张纸。 姜阳猜想,黄元的手中,一定有同样的一张纸,列满了支持他的家族。 只怕当时,黄元已经在幻想自己兵锋所向,城池次第投降,百姓单食壶浆。 突然,姜阳想到一个可能,于是小心翼翼对丞相道:“先生,弟子有一个猜测,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这张纸上所列的名字,只是临邛五姓供出,他们所知,必不是全部,暗通黄元之人,只怕更多。” 听完,只见丞相的眉头,皱得更紧。 杨洪站在房里,心情五味杂陈。 杨家没在纸上,让他松了口气。 更让他感动的是,这么敏感的事情,丞相并没有避开他。 不过,几个关系亲密的家族,都在上面,让他心忧不已。 最重要的就是亲家陈氏,已经可以说是主犯了。 这让杨洪惴惴不安。 丞相拿着名单看了又看,最后轻轻放下。 “季休,你怎么看?” 杨洪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叛逆乃是大罪,按《蜀科》,皆应灭族。就算丞相仁厚,也应严惩家主,以敬效尤。” 姜阳看了看杨洪,知道这不是他内心的想法,也清楚他不得不这么说,毕竟他的儿女亲家都在上面。 再抬头看看丞相,自己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想必丞相也看得清清楚楚,可他没有一点表示,只是点点头,也不说话。 想了想,姜阳跨出一步:“先生,弟子有不同看法。 这名单上绝大部分家族,想必只是求自保,实际并无反意。 若一律处罚,必引起反弹。 弟子以为,此事不宜扩大,只严惩涉事较深之人。” 说完,姜阳看向杨洪,只见他向自己投来感激的目光。 姜阳瞬间明白,先生哪是没看出来,这是在给自己卖人情的机会啊。 果然,丞相又道:“那仲贤认为,何人处理此事为宜?” 姜阳心领神会,拱拱手:“杨郡守久在蜀中为官,对各族知之甚祥,又公正廉洁,自然以杨郡守为最佳。 不过,临邛陈氏和犍为郡各族,与杨郡守牵连甚深,就由弟子处理。” 丞相点点头:“善,就依仲贤所言。” 杨洪也上前一步:“喏!” 转过身来,对姜阳感激更甚。 这时,丞相站起身来,郑重道:“你二人处理此事,务必要机密,万不可透露有此名单,否则,必引起国中震荡。” “诺!” 丞相又问道:“这临邛五姓,你们认为当如何处置?” “自然要杀!” “当然要杀!” 两人异口同声。 姜阳后退一步,示意杨洪先说。 杨洪也不客气:“如今,大汉在荆州大获全胜,军威正隆,正是惩戒叛贼、震慑宵小的好时机。 如此一来,便可让三心二意之人,好生掂量掂量。” 丞相点点头,表示认可。 姜阳也道:“临邛城生灵涂炭,忠义之士惨遭屠戮,若不杀这五姓,无以祭奠他们在天之灵。 不过,各族之中,除少数贼人,绝大多数人并不知情,也无意反叛,请先生给他们一条生路。” 丞相点点头:“自当如此!先把他们收押,等我禀明陛下,便公开行刑。” “喏!” 林翼,由于在此事中尽显担当,被任命为新的盐官,也算是子承父业。 接下来数天,姜阳陪着丞相,在林翼的带领下,巡视临邛县各地。 丞相看着满目疮痍的临邛县,一直心情沉重。 而姜阳,不仅心情沉重,还很焦虑。 他知道,如今离丞相魂断五丈原,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年头。 而他想要为季汉逆天改命,需要做的事情又太多。 他原以为,自己推广种植芋头,便能解决蜀中的粮食问题。 可如今一年过去了,连蜀郡都没推广种植多少。 他原以为,自己去若尔盖草原把战马带回来,就一定能建立一支强大的骑兵。 可如今蜀中的粮食生产能力,要想大量养马,只怕要饿死大批百姓。 所以,农学院必须建。 可场地在哪?老师在哪?如何授课?又如何发挥作用? 不仅如此,通过宕渠之祸和黄元叛乱两件事,姜阳也清醒地认识到: 跟江东各世家一样,蜀中大族,对匡扶汉室、一统三国这件事,其实也并不热衷。 他们更在意的,是家族的利益。 关键时刻,他们甚至会在后面拖后腿。 那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蜀中大族? 是团结还是打压? 又该采用哪些具体的措施? 各地郡守,军政一把抓,想叛变就叛变,想鱼肉百姓就鱼肉百姓,虽然最后都会被处理,可对大汉的实力终究是有损耗。 有没有办法,可以遏制这种局面? 一大堆问题等着他去解决。 其实上面的问题,姜阳都有模糊的解决思路。 毕竟历史上有很多成功案例。 不过姜阳不知道该从哪里切入,才能很好破局。 也不知道如何做,才能克服其中的阻力。 所以这几天,他都心乱如麻。 “仲贤,这几日,你似乎心绪颇为不宁?” “回禀先生,弟子确实有些焦虑。” “不可与为师道?” “并无不可。只是,弟子见先生这几日颇为忧心,不忍再给先生添烦恼。” “但说无妨!” 于是,除了五丈原,姜阳把自己所有的烦恼,通通向先生倾诉了一番。 丞相越听越严肃。 等姜阳说完,丞相才发现,自己的弟子,似乎真的长大了。 这些问题,几乎都涉及治国的核心。 可谓高屋建瓴。 而他本人,也不敢随口给出答案。 想了想,丞相郑重道:“仲贤,这些问题,为师如今也不能答复。 不过,为师有一句话送给你: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与其因这些大事烦恼,何不从低处入手?” 姜阳一听,茅塞顿开。 对呀,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慢慢来嘛,何必心急? 想通关节,姜阳便对丞相深深一拜:“谢先生教诲。” 就在此时,林翼气喘吁吁跑来:“丞相,煮盐的火井到了,不过已被贼人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