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敬呈河东道税文。”　　 随着秦王殿下的一语话音落下，殿中之诸臣，尽数都是面色猛的一怔。　　 思绪百般，各有不同。　　 这一个月来，整个十二月之中，朝廷上下、三省六部二十四司，文武百官们最为忙碌的一件事，莫过于就是对全国的税收统计和来年预算。　　 而在大唐十道之中，今年河东道的税收单独另行统计，这件迥别于往年的异事，亦是于朝野内外疯传。　　 一时之间，关于河东道税收的事情，皆是在洛阳城中猜测纷纷，各类流言不绝，有说河东道税收远胜往年，有说河东道税收极其之低。　　 尤其是现下临近年关之际，在河东道的十余位刺史先后进入洛阳城之后，这些个刺史更是被明着暗里挨个挨个的逮着问，逼的这些个刺史都是闭门不出。　　 在河东道税收这个问题之上，倒还真不是他们故意卖什么关子，而是真的实在不知道，想剧透也做不到。　　 河东道大行台尚书府有设立着专门的税务机构，专门定点负责河东道各州各县之税收，并且税收数据的保密程度极其之高，哪怕是他们这些河东道各州的主官，亦是无权染指，他们除却能够察觉到州境内变化很大，比如商业更加繁茂、百姓生活更加富裕了之外，根本就无法得知准确的税收情况。　　 乾阳殿之中，文武百官、王公宗室，左左右右的数百双眼睛，此刻目光都是紧盯在从秦王手中接过奏文的内侍身上。　　 而在大位之上的李世民，在看到那份有关河东道税收的奏文瞬间，亦是眼中闪烁起了一丝亮光。　　 河东道这半年多时间来有了很大变化，道内各州都在进行大刀阔斧的革新，施行各项全新的新政，这一点李世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道内各州现在具体是变得怎么样，究竟变得是好是坏，李世民还真就不知道。　　 对于河东道这段时间施行的一系列前所未闻的新政，他专门是命人去查过，而且还做出了一份极为详细的内容汇报总结，当李世民看到那些自己从未见过的新奇政策、全新税法等之际，着实是狠狠的迷糊了好一阵子。　　 比如把所有的杂税都尽数废黜，转而改成统一收铜钱或者帛票。　　 比如把传承了上千年的徭役制度废弃，现下河东道内的百姓庶民，只要给官府干活，官府竟然还破天荒的给发工钱！　　 当李世民在看到发工钱这一点的时候，下意识的都以为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跟来报之人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这件事，才终于相信这的确是真的，久久都不能回过味来。　　 天下徭役制度，这已经是实行了上千年，修建宫殿、修建运河、修建长城、修建等等，都逃不脱徭役苦力的身影，用徭役制度来白嫖民间劳动力，这早已经是为当权者们所习惯，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这一项剥削天下百姓最深、荼毒百姓最深的徭役制度，纵然是轮到再怎么圣明、再怎么一心为民的君主当政，都不会去考虑将其废除，毕竟大家都是既得利益者，最多也就是轻徭二字。　　 当时李世民就把李象给召来，认真询问了一番关于这废除徭役的问题。　　 面对天子的问题。　　 李象言：“徭役之制，从表面上来看是君王受益，可实际上，却是无数基层小吏打着君王的名义疯狂剥削百姓，最后还将罪名归属在君王头上，这等于就是君王在为无数污吏背锅，还得遭受当世、后世之骂名。”　　 “天下小民，本年徭役是否核实完成，皆是取决于小吏的一张嘴，若是百姓不给小吏送礼送财，只要小吏愿意，便是能够合规合法的让你大半年都被困死在苦役之中，剥削百姓的同时，还间接导致荒废了无数良田。”　　 “开国之初，或有明君良臣之制约，但王朝一旦历经久远，这必然成为滋养无数污吏的温床。”　　 关于徭役的利害关系，李象进行了简单的一番表述，当时李世民对这些话听的可谓是半知半解，但事后又是细想了许久，越发是觉得李象说的有道理。　　 再者，也是抱着继续看看效果的心态，天子李世民并未叫停河东道对于徭役的废除之制，而是任由其发展下去，用最终的结果和事实来评价一项制度的好坏。　　 “快呈上来！”　　 李世民急声道。　　 天子的这一份急切之情，诸臣百官自然都是全部看在了眼里，都在心中好奇，为什么天子会这般急切于河东道的税文，难道天子至今都不知道河东道的税收情况？　　 难不成秦王给出的这份河东道的税文，其内有着何等不同寻常之处。　　 李世民之所以急切，原因也简单，作为一个好读书的帝王，但凡是便览史书者，自是明白‘变法’两个字蕴含着什么意思。　　 以史为鉴，最为简单的历史范本。　　 管仲变法，方有齐桓公的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商鞅变法，世上才有了赳赳强秦，秦始皇才得以有能力做到六合天下，车同轨、书同文，四海凝一。　　 若是这河东道的一系列试点革新果真是获得成功了，并且这些革新能够得以成功的推行于全国，那大唐之盛，将会丝毫不弱全盛时期的大隋，甚至是得到快速超越。　　 这对于他这位大唐天子李世民而言，将是足以媲美天可汗的功绩。　　 天可汗，是四夷万邦对他李世民盖世武功的认可，而关于文治盛世，李世民却是一直都不怎么满意，尤其是当他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大唐还依旧是比不上昔年前隋炀帝时期的强盛，便是感到心中有着一根刺扎着，怎么拔都拔不掉。　　 但是他心里也清楚，武功可以速成，但治世难以快就。　　 这十来年的贞观治世，天下安宁、百姓居乐，已经很是难得了，想要在短期内再次获得突破，几乎是完全没有可能了，所以这个念头也就一直被李世民压在心里，久而久之，连李世民自己都已经忘了。　　 直到好大孙李象的出现，直到好大孙李象信心十足的告诉他。　　 大唐的上限，不仅于此。　　 通过贞观变法，可以让大唐变得比现在更加强盛数倍，可以让大唐在短期内达到前隋巅峰时期的繁盛，甚至是比之更强，可以让贞观之盛，盛的不仅是天下武功，还有四海治世！　　 好大孙的这一番话，这一番对大唐未来的愿景，一版ppt，直接把李世民那颗原本已经藏起，原本已经老迈，原本已经躺平的心，重新给点燃了。　　 这一刻，头都不疼了，他的目光，炯炯落在了李象手中的那一份河东道税收奏文。　　 一切之答案，就在这封奏文之中了。　　 殿中内侍自是能够感知到天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份急切之意，自是不敢有分毫的迟疑，连忙是快步下了殿阶，小踩碎快步的来到了秦王李象跟前，恭恭敬敬的从秦王手中接过了这份河东道税收奏文，然后又是快速返回了殿阶，将这份奏文呈于天子。　　 天子急切的这一幕，落在房玄龄、岑文本、杜楚客、韦挺以及魏王李泰等一众鸟党的眼中，还有落在那吴王李恪以及殿中文武百官之眼中，无不都是眼中透着一抹惊疑之色。　　 关于河东道的税收情况，这些天来朝中有着风闻，这一股风占据了各种流言中主要的可信度，大部分人都是在私下都选择了相信。　　 甚至，当河东道的一应官员进入洛阳之后，还有着一些所谓的河东道大行台尚书府的内部人士不经意透风，言说河东道各州在秦王李象的一顿大改特改之下，已然是千疮百孔、面目全非，完全是惨不忍睹，连往年一般的税收都没有，这才是不敢上报朝廷，这才是选择隐瞒。　　 可是现在。　　 当秦王的这一道税文当殿上奏之际，可谓是直接啪啪啪打脸。　　 倘若河东道果真不及往年一半的税收，秦王李象怎么敢当殿上奏？难道是在税收中作假？　　 房玄龄和岑文本。杜楚客等几个鸟党核心成员相视一眼之后，眉头皆是微皱了起来，不过也没有太过于担心。　　 毕竟三大事的每一项花费都开销极大，单靠河东道一道之力，就算是税收胜于往年，又怎么可能有那般多结余？！　　 难道还能翻几番不成？！　　 ‘虚张声势罢了。’　　 ‘不过是临输前的垂死挣扎。’　　 魏王李肥四更是看向了李象，直接给了李象一个咧嘴笑的讽刺表情，眼中充满着得意挑衅，似乎是自己已经赢定了。　　 对于来自于这只三百斤肥鸟的挑衅，李象直接选择了无视。　　 你算个什么档次？也配跟我打擂台？　　 而这时。　　 大位之上的李世民，已经是从内侍的手中拿到了那份属于河东道的税收奏文。　　 看着手里的这份奏文，真可谓，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原本因头风而欲裂的脑袋，在李世民接过这份河东道税收奏文的刹那，亦是瞬间感觉好受了许多，宛若一剂神药入脑。　　 接着，李世民似乎还带了点仪式感，微微坐正了身形，在殿中文武诸臣、百官王公的瞩目之下，缓缓翻开了这本河东道税收奏文，仔细阅览了起来。　　 刚刚一打开，天子李世民便是面色微变了。　　 李世民眉头微蹙，并不是因为这奏文之中所写的内容，而是因为这奏文中的字迹，太熟悉了。　　 这奏文之中的洋洋洒洒几千字，自然不是李象所写，而是由褚遂良这个河东道新政的实操者亲笔。　　 褚遂良：大唐没有人比我更懂河东道。　　 而褚遂良跟在李世民身边十数年，被李世民亲封为书法大家，他的字，李世民自是一眼识得。　　 李世民微微抬眸，看向殿中站着的李象，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目光，毕竟从理论上来说，这会的褚遂良应该已经伏法了才是。　　 李象面色凝重，眼神笃定的点了点头，并通过意念在李世民面前磕了一个响头：孙儿知错！　　 得到李象确认之后，李世民这才是收回了目光。　　 关于这份奏文的一些疑问，之后再问，先看这奏文中的河东道税收情况，才是现下的第一要务。　　 收回目光之后，李世民便是继续往下看去，看了几眼之后，初始面容并没有什么变化，因为这份奏文的前半段都是在简述河东道这半年多来施行的一系列新政，对于这些新政，李世民都已经提前有所了解，并不惊异。　　 可是当看到后半段的时候，尤其是当看到那个总结性的数字的时候。　　 李世民那一颗已然老迈的小心脏，突然扑通扑通的疯狂加速了！　　 二凤表示，这是心跳的感觉！　　 作为一个帝王中杰出的实干派，李世民每年都是格外关心天下各道税收之情况，自是记得去年河东道的税收额度在多少。　　 去年河东道的数字，与这份税文中的数字一笔，简直是令人不敢置信。　　 李世民反复看了七八遍，这才确认无误。　　 半年多时间，竟是翻了五六番！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　　 若是把这河东道的今年税收加进到全国税收核算，等于是一个河东道，就能够占据整个天下税收的三四成！这是何等恐惧的比例！　　 有了这三四成的结余，足以能够覆盖三大事所需之一切。　　 “象儿！”　　 李世民整个人都是激动了，目光兀的看向殿中出列站着的李象，带着几分颤音，道：“此份税文，可属实？！”　　 文武百官、王公宗室，房玄龄、魏王李泰、杜楚客、岑文本等人，见到天子这般激动之表情，都是眉头猛的一挑。　　 天子这般激动！　　 那奏文之中，究竟写着什么？这河东道的税收，又究竟是什么情况？！　　 每一个人，心中都如同是万千蚂蚁啃噬，痒痒。　　 “回陛下。”　　 面对如此激动的二凤，李象平静施礼，事前就已经预料到二凤看到数目会有这般动容了，道：“千真万确。”　　 “河东道今年之税收，为去年之六番。”　　 秦王话音落。　　 嗡——！　　 整个乾阳殿，全场炸了，彻底炸了，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六番？六番！　　 六番！！！　　 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特么的是不是在故意逗我？！　　 愣谁都知道，以河东道之往年旧例，一般来说是占据着全国税收的七八分比例，若是翻了六番，就等于是占据了全国税收的三四成！　　 这些税收完全都可以用来提高东征军费，都可以用来修缮洛阳城和紫微宫，都可以用来给天子建造行宫，绝对够够的！　　 若是这河东道翻六番的税收被证实，那根本就不用等到所有事情都做完才出结论，这一场秦王李象和首相房玄龄的赌约，将以秦王李象彻底完胜而告终。　　 这同样也意味着象党在庙堂上的完胜，而鸟党将彻底迎来至暗时刻，魏王李肥四的夺嫡之路，更是基本上等于彻底断了，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曙光。　　 房玄龄的面色，在听到翻六番的这一刻，瞬间就黑了。　　 下一刻。　　 这位素来沉稳、谋定而动的房相，也不得不走上了高士廉和长孙无忌走过的那条老路，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声音，极其之响亮，在这挑高数十米的殿中回荡。　　 不过就在片刻之余，房玄龄便是意识到自己身为首相的失态，快速稳住心态，面向天子，沉声道：“陛下，国家税收乃是大事，一纸书文不得已验证。”　　 “臣请派户部官员，前往河东道，典查河东道税收详情，以此为天下公证。”　　 这一刻，房玄龄心中便是断定。　　 假的！这必然都是假的！　　 李象啊李象，你竟是想糊弄天子，你竟是想出老千，你以为你是赌圣吗？！你以为本首相会这般信服认输吗？！　　 话音落。　　 在旁新入政事堂的杜楚客亦是站了出来，道：“陛下，房相所言在理，若无户部典查，岂非乱了国家法度。”　　 “请陛下即刻降诏，命户部官员，前往河东道典查河东道税收，以此为公证。”　　 岑文本这时亦是朗声。　　 紧接着，一道又一道身影站出，皆是鸟党，皆是在请求典查河东道税收，对于这帮鸟毛们来说，这是最后翻盘的契机。　　 这时，秦王李象略带慵懒惺忪之音，在这乾阳殿中响起。　　 “不用诸位劳烦进谏，也不用劳烦户部有司。”　　 “河东道的税，已然入库了。”　　 入库了？！　　 殿中所有人，都是脑瓜子一嗡！　　 尤其是户部那位主事税收的鸟党户部侍郎，一脸懵逼。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　　 ps：现在公检法，检法系统里怎么全都是女的，检察官是女的，法官是女的、公诉人是女的、书记员还是女的，过去都以为是网络段子，这次开庭的时候，我是真看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