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时手掌按在树身上,闭上眼睛,认真去感知灵树的状态。 灵树的状态不太好。 穆时抚摸著树身,说道: “对不起,明明是人的争端,却要你一起陪葬。” 时间渐渐逝去。 穆时越发地虚弱瞭。 她想仰头看天,算一算时辰,这么难受的感觉到底还要持续多久。但栖桐灵树的树冠太大,哪怕落瞭许多叶子,也还是遮蔽瞭天空。 穆时想要爬到树上去,但隻爬到最靠下的树干上,她就又下来瞭。她现在力气所剩不多,爬不到树顶的。 松宿的状态比穆时更差,他被血虹针刺伤,现在犹如一个凡人,被刹天阵影响,又被镇魔钟镇压,已经快要晕厥瞭。 中州,武城,贺兰傢。 贺兰遥穿著白色的裡衣,躺在榻上,盖著年底新做的棉被,沉沉地睡著。 他是正月初七被送回来的。 正月初七离誉仁帝寿宴不算久,贺兰遥仗著穆时、祝恒和明决的势来刁难兄长和父母的事,贺兰傢的人还没忘记。 贺兰秋甚至想好瞭,等这小子醒瞭,一定要狠狠骂他一顿。 可贺兰遥就是不醒。 他从正月初七睡到瞭正月十四,全靠每日喂服的一丸辟谷丹维持生命。他睡得越久,贺兰秋和谭静就越担心,担心著担心著,连骂他的心思也没瞭。 十四这日,仆人在给喂药,顺便贺兰遥擦洗手和脸。 贺兰秋站在床榻边看瞭大约一刻钟。 这时,有仆从穿过院子跑来: “老爷,有客人来瞭,是万岳剑楼的少楼主和他的道侣,说是与小少爷有些交情,想来看看他的情况。” 贺兰秋思索片刻,回答道: “既然是万岳剑楼的少楼主,就请他进来,好生招待,千万不要怠慢瞭。” 躺在床上的贺兰遥,正陷在梦境裡。 他梦见瞭地狱般的人间。 战火已息,却留下瞭十万亡魂,这十万亡魂飘荡与中州的西半侧,让这裡充斥著阴气、鬼气和煞气,空气都灰扑扑的。 活著的人们很虚弱,总是生病。 种下去的小麦七天就死。 无论井水、河水还是山间的流水,都带著一股奇特的腐臭味。 不管是这裡的人还是外来者,隻要喝上一口,就会腹泻不止。腹泻是要命的事情,好好的人,一旦腹泻严重,不出两天就没瞭。 亡魂越来越多,中州的情况不断地恶化。 “这十万亡魂实在可悲。” 曲长风站在高处,右手扶著挂在腰侧的碧阙剑的剑柄上,怜悯地垂视人间,说道, “但他们再可悲,我们也要去救活著的人。想办法做一个灭阵吧,将活人迁离阵法范围,灭杀十万亡魂。” 很快,曲长风投身到研究和准备阵法中瞭。 人间的情况越来越差瞭。 粮食种不出来,他们就人吃人。有的人染瞭病,被吃瞭,传染给吃他的人。残忍、恶毒、报应……种种词彙,都让人间突显得淋漓尽致。 贺兰遥的意识沉浮在因为阴气煞气遍佈而灰蒙蒙的天地间。 有个声音问他: “你有什么感想吗?” 不知何来的声音十分空灵,并悠远如乐曲,华丽而动听。 贺兰遥不受自己控制地答道: “好可怜……” 那个声音又问: “你是觉得,这些活著的人可怜吗?” “不,那些亡魂可怜。” 贺兰遥的声音裡带著悲悯, “亡于战乱,死不瞑目,执念怨气未瞭,就要再死一次,他们是何等地可怜?” 那个声音问: “那些受苦的人们也很可怜,你愿意救救他们吗?” 贺兰遥摇瞭摇头,说道: “活著的人们,有别人愿意救,而我,想要救那些亡魂。” “好,那就去救那些亡魂。” 空灵华丽的声音落下,凄惨的人间,西州、南州与中州,三州交界之地迅速开裂,裂出一个不见底的幽黑深谷。 贺兰遥的意识潜进瞭谷中。 他看见天空转为赤红,碧绿的流水自苍穹而来,落入地底,变成瞭红色。河畔上开著鲜豔的曼殊沙华,泥土好似沁瞭血一般鲜红。 贺兰遥站在忘川河畔上。 就在此时,有一件被光芒包裹之物从上方落下来,贺兰遥伸出两隻手,捧住瞭这团光。 光芒消散,一支笔杆朱红的毛笔出现在手心裡。 “此乃判官笔,可判世人生死,也能护你无虞——持有判官笔的人,隻要不违逆天道招来天罚,就永远不会死。” 那个声音继续道, “它是你的本命法宝,即便你转世,它也会追随你,保护你,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它。” 贺兰遥捧著笔,应道:“是。” “回头看。” 贺兰遥依言回过身。 他看见瞭铺沿的河畔,河畔边有一座正方形的城池,门匾处挂著两个字“酆都”。酆都之内房屋低矮,至多不过三层,但每一座房屋都修葺得讲究精致。 酆都之前,还有百名身穿黑衣的鬼差,他们恭谨地对贺兰遥行礼,异口同声道: “参见鬼君。” 贺兰遥睁大瞭眼睛,他恍惚间意识到瞭什么。 他心念一动,一面等身的铜镜便出现在面前。 贺兰遥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他一身繁琐黑衣,孔雀羽和金线一起制成的绣线在衣袍上绣出叶片花纹,外袍靠近中心的位置挂著鎏金饰物,看起来华贵极瞭。 他头发未束,而是披散著,有些随意地拢在身后,唯独左耳上方,在头发上别瞭一根白色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