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官兵前来赌坊，张庭戈心中不免升起一股疑惑：　　 没收到衙门里要突击缉赌的消息啊。　　 赌坊、窑子等娱乐场所被缉查，对招牌的形象影响是致命的，这意味着这个场子的后台不够硬，不够安全。　　 大家出来玩，就是想安安全全地玩得开心，玩得尽兴，要是你这地方不安全，下次就没有回头客了。　　 最好，就是没人来查，明明开在闹市之中，却从来没有官府来查缉，颇有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次之，则必须在短时间内解决危机，越快越好！　　 就在赌坊众人惊慌失措之际，大掌柜张庭戈站出来了，只见张庭戈脸上云淡风轻，一副胜券在握模样，迈着富贵步，边走边向众赌客笑着安抚。　　 “勿忧，诸位勿忧，且看某来处理便是。”　　 待走到官兵面前，见来人不是熟悉之人，心中免不了一阵嘀咕，但还是走向前去，恭恭敬敬地向来人行礼。　　 “鄙人张庭戈，是这家棋馆的掌柜，见过官爷。”　　 来官撇了他一眼，理都不理他，而是在场上大声宣布：　　 “依律：凡赌博财物者，皆杖八十，摊场财物入官。其开张赌坊之人，虽不与赌列亦同罪，坊亦入官！”　　 吴三桂虽是反清，但此时吴周统治下的地方，仍然还是沿用顺治三年编制成的《大清律集解附例》，而《大清律》，其实就是把《大明律》换了个书皮，换了个年号，内容基本照抄不变。　　 见来官装腔作势的样子，张庭戈也是见惯不惯，大清律令关于涉赌的条文，他都倒背如流了，知道来官倒是没有背错。　　 只是笑呵呵地邀请来官到一旁叙话。　　 来官假装不知，跟着张庭戈一同走到到一旁的不远处之时，张庭戈就从怀里掏出一根十两重的“小黄鱼”，递到来官手上。　　 “官爷辛苦，这点钱请弟兄们吃点宵夜。”　　 来官倒没有拒绝，将小黄鱼在手趁了趁后，就往怀里就塞了进去。　　 张庭戈见对方拿了，笑脸盈盈地问道：“官爷的衙门是在哪，明日我定然前去拜访。”　　 说完又主动地暗示了自己的后台，是州府的通判老爷。　　 来官听到“通判”二字，冷哼了一声。　　 “不过是小小的一个通判。”　　 “看你识相，爷就告诉你，爷是按察使司的！”来官神色傲然，趾高气昂地自报起了自家后台！　　 憋屈啊！　　 入桂近两年了，三大司的属吏们却不得不谨小慎微，生怕踩过线，只能看着名义上的下属们吃香喝辣，而自己却没人孝顺，一年多来只能吃糠喝稀。　　 全因三大司是空降的周王一系，而地方州府是定南藩一系，如此地方州府自然不会理会三大司台！　　 这就苦了底下的属吏了，底下属吏无一不是期望周王大军入桂，彻底把定南系赶跑，唯有如此，大伙才能发财进步啊！　　 张庭戈顿时眼睛都亮了！　　 想不到，来人竟然是比知府衙门更加高级别的“按察使司”！　　 若能徬上这棵大树，那以后他在桂林……不！在整个广西都能横着走！　　 忽然！张庭戈想到件事：　　 传闻广西的地方州府以临江王府为尊，从不理会按察使司这些省级衙门，而双方也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自己的后台，可是地方州府的通判老爷，地方州府是以临江王马首是瞻的，怎么今日……　　 就在张庭戈的脑中，还没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时，来官却是大声地挑衅起来。　　 “看在这条小黄鱼的面子上，我给你个机会，你尽管让人去把你的后台叫来。在场的赌客，我全部抓走；所有赌资，全部入官！”　　 来官“嘿嘿”一笑，看着张庭戈这样的“道上大爷”吃瘪，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　　 有后台、有靠山，能大摇大摆的狐假虎威，个中滋味真是妙不可言，这才像个当官的样子啊！　　 还没等张大掌柜反应过来，来官大手一挥，脸上按耐不住得意，大声喝道：　　 “走，全部带走！”　　 与此同时，与张记赌坊相隔不远的翠微阁，也发生了类似情况。　　 一大群的嫖客和青楼里的清倌人、红倌人，被士卒们推搡着走上牛车。　　 推搡过程中，“啊”、“讨厌”、“不要”、“别摸我”等妖娆女声更是此起彼伏，挠得在场的人心里直痒痒。　　 不过有些啼笑皆非的是，抓捕的名义，居然是康熙十二年的法令——“伙众开窑诱取妇人子女，为首照光棍例斩决，为从发黑龙江等处给披甲人为奴。”　　 众所周知，吴三桂是在康熙十二年十一月举旗的。　　 ===　　 “殿下殿下，大喜大喜啊！哦……殿下有客人啊？那我等会再来。”　　 程可迈着轻快的步伐，拿着一份禀文准备过来跟吴世璠报道。　　 “无妨，来，我给二位介绍一下。”　　 吴世璠站起身，主动想给二人介绍，但看到二人表情，试着问了一句“二位大人都认识？”　　 二人有些尴尬，可还是点了点头。　　 “认识，抚蛮军监军使，莱圃先生。”（注：屈大均，号莱圃，《菜人哀》作者。）　　 吴世璠一听，乐了。　　 但回头想想，在广西他们几人本来就是空降的吴派，本来就是属于自己人嘛。　　 屈大均见程可到来，起身向吴世璠拱手道别，然后头一甩，连程可都不理，走了。　　 吴世璠看着屈大均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于是问了程可是什么情况。　　 程可有些不太想说，但在吴世璠的催促下，还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屈大均是明朝遗民，系岭南三忠之首陈邦彦的弟子，典型的皇汉份子。　　 本来就是在清廷的统治下满腹牢骚，整天跟一群明朝遗民互相串联。　　 康熙十二年冬，吴三桂起兵反清，以复明兴汉自我标榜，传檄天下，宣称“推奉三太子”“宏启中兴之略”；还有耿精忠的“共举大明之文物，悉还中夏之乾坤”，这样的口号对明朝的遗民极具鼓动性。　　 在此背景之下，屈大均、李长祥、顾祖禹、唐思复、梁份等文人遗民，纷纷选择以从军这一激烈的方式践行理想，期待有所作为。　　 明朝少卿李长祥为吴三桂礼聘，咨其大计。李长祥劝吴三桂立明室后人为帝，以收拢天下人心。　　 甚至暗示，在坐的明遗们心里其实都清楚，明朝已经完蛋了，大家就是借他这个牌子挣自己的利益。　　 就算你吴三桂立明朝皇帝的后代，将来江山还是你吴家的。　　 玩政治嘛，就是需要设立一个“仁义”的姿态，有了这个姿态，你能给大家仁君的感觉，大家才会迁就你很多的缺点，才能心甘情愿地给你吹捧。　　 如果说恢复明朝社稷，天下老百姓肯定是举手欢迎的。　　 谁都不愿意拖着一根细长的老鼠辫子，大家都希望汉人治汉，就算这家人是汉贼，也好歹也是个“汉”嘛。　　 谁家的新皇，不是前朝的贼子？　　 但前提，是有大明这个招牌。　　 人都是恋旧的，何况国家社稷这样的大事。　　 大家都是又想当“忠臣”，又想谋利益。　　 你吴三桂举明旗打鞑子，我们这群大明忠臣，自然会主动来帮你打江山，治理百姓。　　 等鞑子赶跑了，你吴三桂把大明皇帝踢开，然后建立新朝。　　 我们这群大明忠臣有办法吗？没办法啊！那怎么办呢？只能半推半就，成为从龙之臣，国朝新贵咯。　　 你看看，我们文人就这点心思，既当又立，跟那啥差不多。　　 反正就是替你干活这没问题，但前提是“坏名你当，利益我拿”。　　 你吴三桂就老老实实听我们这群“明遗忠臣”的，满足一下我们忠贞之心嘛。　　 一群明朝遗民，担心吴三桂这个“平西伯”是一介武夫，不懂政治，于是苦口婆心地给吴三桂反复解释，就差直说“等把鞑子赶出中原，你就可以把朱家皇帝做掉自己当皇帝”了。　　 可吴三桂就是不听。　　 气得明朝的遗民士大夫们没办法，对吴三桂的印象也是急转直下。　　 康熙十三年，在广东的屈大均听闻吴三桂的反清大军，已经打到了湖南，即从广东番禺，抛妻弃子，只身北上湖南，言兵以期效力。　　 但并未受到吴三桂重用，不到一年，即被委任监军广西孙延龄部，脱离抗清前线。（注1：）　　 “殿下，你不知道，这家伙整天不务正业，到处游山玩水，除了写诗，什么都不会，你也别理他。”　　 程可不由得吐槽了屈大均。　　 屈大均名为孙延龄的监军，但明眼人都知道，根本监不动。　　 所以屈大均干脆放飞自我，整天游山玩水，踏遍名胜古迹。（注2：）　　 “殿下，他来找你干嘛？”　　 程可一脸的八卦，想问问屈大均这个书呆子过来找吴世璠干嘛？　　 “哦，没啥，过来叙叙旧而已。”　　 吴世璠没有说屈大均过来找他，还是老调重弹——拥明帝、打鞑子，只是敷衍过去了事。　　 随后又转移话题问道：“怎么样？有收获没？”　　 程可很识相地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满脸地兴奋。　　 “殿下，发财啦，全城大小赌场、娼馆查抄赌资、嫖资共获二十三万七千两。”